她身後一人上前,只聽叮叮朗朗的錢幣輕響,像是一大摞銀元擱在桌上。
夏家夫婦瑟瑟發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倒是年方十八的夏家閨女,到底念過幾天書,此刻竟比爹孃鎮靜,聽了那女子一番話,雖仍惶惑,卻遲疑點了點頭,邁出半步擋在父母跟前,姿態哀懇,無聲請求她莫要傷害自己父母。
炕上躺著的男人突然微微呻吟。
那女子顧不得再說什麼,匆匆讓人將他們三人鎖進側屋。
微光從窗紙照進來,將子謙臉色照得越發蒼白,乍看著像隨時會消失的影子。
“子謙?”念卿握住他的手,只覺他掌心滾燙汗溼,指尖卻冰涼。
“冷。”他含糊呻吟,分明額頭滾燙,卻一直喃喃說冷。
許錚已將炕上棉被嚴嚴實實蓋在他身上,摸他額頭,卻比之前更燙了。
“越燒越厲害,一點都沒有好轉!公子這樣拖下去不行!”許錚心慌意亂,衝念卿急道,“我馬上去醫院,帶一個大夫過來!”
念卿皺眉,“不行,現在回醫院是自投羅網。”
許錚還欲爭辯,卻聽她說,“況且,派去接蕙殊的人這時還未趕來,只怕遇到了麻煩。”
這也正是許錚一直擔憂的。
茫然裡,只覺進是險,退也是險,似乎哪一步都走不得。
“你先去接應蕙殊,無論如何要把她帶過來。”念卿心中也是一團亂麻,眼前沉沉黑暗,甚至連對手是誰,危險潛藏在哪裡都還未知。身邊沉沉昏睡的子謙卻一直緊攥著她的手,迫她鼓起勇氣,支撐他也支撐自己。
“可是公子他……”許錚躊躇,卻沒有反駁的機會,夫人異常堅決,“子謙交給我,你立刻去接應蕙殊。”
“是!”
趁夜色濃重,風急雪嚴,許錚帶上幾個人再度趕往車站。
聽著外邊寒風一陣緊似一陣,念卿心神不寧,掌心溼膩膩也不知是自己還是子謙的汗。侍從捧了窗臺上落雪,浸溼手巾覆在子謙額上,化下去的水濡溼他烏黑鬢髮。
從醫院走得匆忙,藥也沒帶上,此時竟是無醫無藥,聽天由命。
驀然間心頭一動,念卿環顧四下,一進這屋子便聞著股熟悉的味道,倉促間未及留意,此時仔細分辨,分明是清苦的艾葉香氣。
香氣來自枕頭。
南方民間有將艾草曬乾填進枕頭的習俗,用以辟邪去蟲,明目醒腦。
記得幼時受寒之後,母親總吩咐下人熬上一桶滾燙的艾草湯給自己擦洗周身……尋思這無醫無藥的境地,雖不敢貿然將枕頭裡填塞的艾草煎來服用,擦拭身子總是無礙,也總好過束手無策。念卿當即讓侍從去灶房燒來一鍋滾水,親自動手將枕頭裡的艾葉拆來煮了,濃綠近墨的藥汁滾燙,辛澀藥香飄散屋內。
念卿試了試燙手的水溫,將手帕浸下去,黑黢黢的藥汁立刻將白色帕子染上。
望著被染黑的舊手帕,念卿有一瞬怔神,依然輕輕將手帕浸入藥湯裡。
猶記當時初相見,威名赫赫、殺伐予奪的霍督軍,卻在她面前俯下身來,用這條手帕拭去她一手的血汙。
這帕子從此留在她手裡,再不離身。
仲亨,為何此刻你仍不在我身旁。
手帕被滾水浸得很燙,提在手中一下下絞乾,眼前被蒸起的水霧暈開一片朦朧。
柔軟的織物纏繞指間,灼燙,依稀似他掌心的溫度。
滾熱藥汁燙得手指通紅,似也不覺疼痛。
忽冷忽熱的煎熬裡,彷佛有雙柔軟的手探入胸口,解開衣釦,涼涼的指尖觸上滾燙肌膚,像綺夢裡曾見的溫柔……霍子謙沉沉地喘了聲,似醒非醒睜開眼來。
誰的眉目浮現眼前,若即若離。
鼻端有清遠微澀的香氣,靜靜襲入肺腑心竅。
難道又是夢,如同當年那一場荒唐大夢。
夢裡知何處,此身彼身,此生彼生,醒來悔無可悔,錯無可錯。
驀然間,一陣滾燙落在胸口,灼痛肌膚,熱騰騰滾過周身。
子謙眉頭一皺,下意識掙扎,耳邊卻聽得一個溫軟語聲,“躺著別動。”
這語聲將他心神和身子都定在剎那間,分明溫柔,卻叫人抗拒不得。
胸口的灼燙過去,化作綿綿暖意湧入僵冷的身子,藥味撲入鼻端令神智漸漸清明,滌盪了心頭燥亂煩惡……子謙竭力睜眼,想看清眼前的人,昏暗裡怎麼也看不清楚,只覺她指尖拂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