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 南配殿明間內。宮人們呈上茶水點心後, 便垂首退了下去。留下九位良家子分散而坐, 各自端茶輕啜。一時間,殿內殿外幾乎是寂靜無聲。
半盞茶時間過去,終是有人禁不住打破了沉寂。王娘子低聲問盧娘子方才她表現得如何,盧娘子稱讚了她幾句。張清皎垂著眼放下茶盞, 拿起銀箸輕輕地夾起點心,舉起袖子遮住自己的唇。點心做得精緻玲瓏, 正巧是一口即可食, 吃罷後她才落袖放箸, 無比從容優雅。
這時候, 便聽身邊的劉娘子微微一笑:“張娘子可真是自在, 半點也不緊張。難不成,是對自己方才的表現格外滿意麼?唉,不像我, 總覺得自己每回都像是搶著答似的,生怕給貴人們落了個壞印象。”
“但天可憐見,我自小便是如此,從來受不得周圍突然沉默,反應又極快。若是定要按捺住自己,甚麼也不能說, 反倒要悶壞了。”說著,她滿臉無辜地笑道:“每一回我都第一個答了,姊妹們不會怨怪我罷?”
聞言, 眾位良家子不著痕跡地彼此對視一眼,勾起了神態各異的笑容。有不以為然的,有帶著諷刺的,也有滿不在乎的,更有懵懂無知的。不過,誰也沒有說些什麼話,只是笑了笑以示自己並不在意而已。至於心裡到底在不在意,那便只有自個兒才知道了。
“那我便放心了。”劉娘子笑道,瞥著旁邊的張清皎,“張娘子,咱們倆已經認了一家子姊妹罷?你若覺得我有甚麼做得不對之處,可千萬要告訴我,莫要自己悶在心裡難受。我若是覺得你有做得不該之處,也會及時告訴你的。”
“此舉甚好。”因她又一次點了自己的名,張清皎只得微微頷首,淡淡地道,“不過,我覺得方才你做得樣樣都好,實在沒甚麼可說的。但是,你這些天或許有些太緊張了,渾身總是繃得緊緊的,應該有些累了罷?倒不如放鬆些,說不得待會兒便能聽到好訊息呢?”
劉娘子眉頭挑了挑,眸光一動。儘管她知道,對方說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幾句話,並不是真心的祝福,可她臉上依舊是止不住湧出了甜蜜的笑容。彷彿下一刻這些話就會化為現實,她就能成為太子妃,從此走上人生巔峰似的。
張清皎拿眼角餘光看了看她,再次端起茶盞——自從見過太子之後,劉娘子便越發勤奮努力起來。不僅白日裡認真,夜裡還悄悄地避開人讀書,不讓其他人知曉。許是她對太子生出了好感,故而對太子妃之位越發執著。若非如此,今日她也不會爭著搶著出風頭,為了搶風頭幾乎失去了理智。
很顯然,她表現得稍有些用力過猛。頭一個說話的人確實佔盡優勢,可那也得給其他人留下發揮的餘地才好。可她卻偏偏為了打壓大家,什麼都不肯留給其他人,野心勃勃、自私自利與狂妄自大展『露』無遺。這種連掩飾真實的自己都不懂得的人,便是再聰明,或許也註定成不了太子妃。
這些話,張清皎不打算告訴她,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經過將近一個月的來往,她發現,這姑娘有些聽不進去旁人的話。原本她們之間便是競爭對手,所謂“一家子姊妹”之情恐怕比一張紙還更薄些。若是說出口,這張紙就徹底撕破了。
忽地,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良家子們立即正襟危坐,不敢再多言語。那腳步聲極輕,一前一後越過了門邊,漸漸地走遠了些。直至角落的位置,方有人漸漸慢了下來,低聲說起了話。也不知是誰將東梢間的窗戶開啟了,聲音似有似無地傳了過來——
“不是說要選三位貴人麼?怎麼好端端地卻變了?”
“三位貴人也好,一位貴人也好,咱們都小心些,別貿然湊上去。還是等貴人選出來了,再示好也不遲。誰知道里頭的姑娘,哪一個是真鳳凰呢?”
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腳步聲亦愈來愈遠。等到什麼也聽不見了,張清皎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盞:這也未免太巧了些。宮裡人會不知道隔牆有耳的道理麼?竟然公然在外頭議論起了這回太子妃終選之事。不過,若是真的呢?九選三變成九選一,不,準確地說,是七選三變成七選一,能選上的機率太低了……
她正垂目細思的時候,旁邊的劉娘子忽然側過身欺近,在她耳畔似笑非笑道:“只選一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勝算很高?呵,先前說好了守望相助,你卻想著奪我的風光,這回我可不會對你心軟了。”
她自說自話,聽得張清皎驚詫莫名——她們之間不過是多說幾句話的交情罷了,誰會把“守望相助”當真?恐怕連她自個兒也半點不信罷?明明是她不給她留餘地,在她的口中,卻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