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時間是一面鏡子。”
“這面鏡子一點點的向前挪動,萬物生靈跟著它。”
那時,我還想不明白師傅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當~當~”
廟裡的鐘聲響起,早課結束。
我坐在下面,仰頭,看見師傅收好經文書卷,轉身離開了道場。
身邊昏昏欲睡的師兄撐起眼皮,偷笑著唸叨了一句:“師傅很守時,該下課絕不拖堂。”
不管講經講到多麼關鍵的地方,只要鐘聲一響,師傅便閉上嘴,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師兄說這是北宗早課的規矩,“緣未到,請聽下次講解。”
只是師傅下次什麼時候再來講早課,就沒人能猜得到了。
我問師兄:“大概多久?”
“一年兩次,算是正常。”
師兄撓撓頭:“但有時候師傅修閉口禪,三四年不來也有過。”
我完全想不通,師傅那樣的境界還用修行閉口禪?
師兄說:“需要。”
“出家人寧可葷口唸佛,不可素口罵人,每次師傅想罵人了,就強迫自己修閉口禪。”
這可稀奇。
北宗的高僧長老,長安城的皇親國戚,都虔誠仰慕,口口相傳,說師傅是千古唯一的“僧佛”。
但事實上,
不管僧佛,還是帝尊,也會偶爾想罵人。
這與佛法境界無關,可能是單純的素質問題吧……額……沒說師傅。
“那師兄,你剛剛睡著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師傅說的最後那句話?”
我不想等半年,便開口詢問師兄是怎麼理解的。
畢竟師兄入門早,年紀大,已經在北宗內院修行很多年了,通曉佛法,說不定他能解答我的疑惑。
不出所料,
師兄認真回想,正色點頭:“師傅說……下課?”
“……”
說實在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理解了師傅修行閉口禪的身不由己。
“往前倒倒?”
前一句呢?
師兄搖頭:“那沒聽見。”
師兄睡得很踏實,心安理得,整座早殿唯有他一個。
所以是我錯了,找錯了人。
我起身道別:“師兄,再見。”
師兄擺擺手:“師妹,再來啊~”
我找了其他的師兄,奇怪的是,他們也完全不記得師傅說的最後那句話。
時間如鏡,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想不通,想不明白,翻遍佛經也沒找到這句話的出處。
幾個月後,
我在寺院東側的書房裡找到了師傅,把心中的疑惑詢問出口。
師傅在紙上作畫,抬起頭,沒開口,好像是往我身後瞧了一眼。
祂沉吟許久,重新找了一張宣紙,把答案畫在了上面。
一個黑點?
師傅使了個眼色,大概意思是這個黑點代表現在。
然後,祂在黑點的後面接了一條實線,在黑點的前面,畫了一條很長的虛線。
真實存在的過去,尚未發生的未來。
師傅對準黑點滴下墨水,宣紙傾斜,墨水朝著虛線的方向滑動……時間開始向前流動了。
虛線被墨水染成實線,正在發生的現在,變成了固定的歷史。
我再問:“和鏡子有什麼關係?”
師傅耐心不多,翻了個白眼。
祂捋起袖子,在黑點的上方畫了一個小人兒,人的前面有一面鏡子。
紙上的人推著鏡子往前走,但它的腳一直踩在黑點上。
師傅咳了一聲,像是在問:“懂?”
“好像明白了。”
人沿著時間往前走,一面鏡子堵在前面。
我們沒有辦法繞過鏡子,看到清晰的未來,但鏡子能對映出如今的自己,和過去的歷史。
師傅笑了笑,似是興致盎然,拂袖抬筆。
在虛線靠後的位置畫一個模糊的小人,在實線的端頭畫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祂猶豫片刻,默默下筆,把老人的頭髮抹去了。
我看著眼前的畫,不禁樂了。
實話實說:“這畫可真醜啊。”
師傅卻只是風輕雲淡的笑了笑,筆墨揮灑,留了一行字。
“顯你會說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