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蟾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在觀察小恩公的表情,但謝蘊的反應,讓他一時有些摸不準:“失了丈夫和父兄的婦孺固然可憐,可這拖家帶口的,走走停停,一旦叛軍追趕上來,怕是會殃及恩公與令慈。” 那邊啞奴打好水,抱著瓦罐已在等待。 謝蘊將保鮮袋中食指粗的鯽魚重新丟回河中,發出輕嘆:“這樣子走,確實慢了許多。” 原來恩公心裡也是這般想的。 劉蟾心中一喜。 然而,未等他再開口,恩公又說下去:“外頭這麼亂,劉翁想連夜趕路也情有可原,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劉翁了。” 劉蟾:“???” 見謝蘊要走,劉蟾忙阻攔:“恩公,某非此意!” “你說。”謝蘊握著捕魚兜的雙手負背,一副我看你如何狡辯的架勢。 劉蟾:“……” 與其做個反覆小人,乾脆一咬牙,脫口而出:“恩公這樣的世家公子,是妝匣中的明珠,是天上的皎月,怎可如此不顧及自己的安危?!” “恩公心懷仁慈,某本不該多嘴置喙,可這世道黔首命賤如草,恩公能幫扶他們這一路,卻幫扶不了他們一世,恩公同情她們喪夫喪父喪子,可曾想過,倘若再遇追兵,是否對得起令慈?” 叛軍可不管你姓謝還是姓王。 該殺的,該擄的,一樣都不會含糊! 劉蟾自覺說到了點子上:“還請恩公多為令慈想一想!” “你說得都對。”謝蘊沒反駁這番言論,反而深以為意:“我沒法對那麼多人今後的生活負責,遇上叛軍,也不一定就護得住家母。” “那——” 劉蟾才張嘴,又被謝蘊打斷:“所以我做的,只是囑咐車伕慢點趕車,從未主動去與那些婦孺搭話。” 劉蟾:“……” 這話多少有點賴皮了。 跟拿肉包子引狗、回頭卻狡辯自己無辜的有何區別? “至於劉翁口中的叛軍,”謝蘊不緊不慢地道破:“要是我沒猜錯,珩陽城破前後,大部分百姓選擇了西行前往樊城,其中不乏城中計程車族還有商賈,所以,昨晚圍捕你們的騎兵才會只有五人。” 這一刻,劉蟾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這個少年郎。 終歸是他自己大意了。 這些世家子,又怎會真的純良無害? 他看到的,不過是對方想讓他看到的一面! 謝蘊仿若沒瞧見劉蟾變白的臉色,揹著手兀自分析:“你們應該是在叛軍的追擊下不慎與其他人走散,被迫一路北行,雖然那些叛軍也更願意去找世家與商賈的麻煩,卻難保不會有人想繳些別的東西回去,譬如女人。” 那支騎兵小隊,應該是擅離的大隊伍。 所以,他們失蹤後,才會沒有被及時發現。 要知道,在冷兵器時代,素有‘得騎兵者得天下’之說,由此可見騎兵的寶貴。 “你催著我日夜兼程,想來是料定其他騎兵會在發現同伴身死後展開滅絕人性的復仇。” 找不到兇手又如何? 那些老弱婦孺,將會替她承受騎兵的怒火。 一滴冷汗自劉蟾的臉頰滑過。 可此刻,他已顧不上用衣袖去擦。 令他心中駭然的,不是自己所思所圖被少年郎察覺,而是因為——原來對方一直都清楚殺害那些騎兵的後果。 所以,從來不存在什麼一時衝動的殺人。 而少年那麼做,僅僅是為了救下那個村婦的性命。 【奴僕,賤民也。】 【黔首,愚民也。】 【前者,令其生畏,可安家;後者,令其順之,可安國。】 那個人教導兒子的話語猶在劉蟾的耳畔。 一貫錢,買不下一頭驢,卻能領一個身強體壯的健僕回家使喚。 民,甚至是比牲畜更低賤的存在…… “不過,還是要多謝劉翁為我著想。”少年郎清悅的嗓音,又在他的耳邊響起。 劉蟾才回過神,又聽到眼前身姿如松的少年開口:“只是我那拉車的馬並非良駒,恐怕承受不住日夜兼程,劉翁若著急趕路,可先行。” 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謝蘊並未因自己的選擇就去苛責旁人。 與其彼此鬧僵收場,不如主動奉上臺階。 謝蘊回到眾人歇息的地方,魚是一條沒抓著,正打算跟啞奴一塊兒去撿樹枝,葛氏卻拘謹地上前來:“恩公……” 謝蘊回眸:“有事?” “妾方才看到那位劉先生跟著恩公去了河邊。” “是。”謝蘊點了頭:“劉翁跟我說,他可能需要先走一步。” 葛氏雙手輕攥,似在顧忌什麼,謝蘊見她欲言又止,心中亦有猜想:“可是劉翁有什麼不妥之處?” “妾就是想告訴恩公,那位劉先生並非妾的同村人。” 謝蘊聽懂了。 葛氏是在提醒她,不要盡信那隻招財貓。 話已起頭,再開口就容易得多。 “妾帶著柱子與鄉親們是在珩陽城十里外的路口遇上叛軍的,當時他們正追著幾架馬車,那位劉先生,是……是被人從馬車裡推下來的。” 葛氏還記得那馬車樣式,絕非尋常人家能有:“妾的夫君是珩陽在冊的木匠,去歲曾與幾名鐵匠、馭匠為王縣令府上打造馬車,歸家後,與妾提起那車廂之大之沉,須用四匹駿馬才能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