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其中有三個是“黑幫走資派”或“反動學術權威”的子弟,由於境遇相似,思想投緣,對當時那些激進無知的紅衛兵十分反感,故而在1967年冬初,早早結伴辭別喧囂的北京,到草原尋求寧靜的生活,彼此相處得還算融洽。畢利格老人的蒙古包,就像一個草原部落大酋長的營帳,讓他得到更多的愛護和關懷,使陳陣倍感親切和安全。
兩年來,老人的全家已經把他當作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而陳陣從北京帶來的滿滿兩大箱書籍,特別是有關蒙古歷史的中外書籍,更拉近了老阿爸和他的這個漢族兒子的關係。老人極好客,他曾經有過幾個蒙族說唱藝人的朋友,知道不少蒙古的歷史和傳說。老人見到陳陣的書,尤其是插圖和地圖,馬上就對中國、俄國、波斯及其他國家的作家和歷史學家寫的蒙古歷史,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半通漢語的畢利格老人抓緊一切時間教陳陣學蒙話,想盡早把書中的內容弄清楚,也好把他肚子裡的蒙古故事講給陳陣聽。兩年下來,這對老少的蒙漢對話,已經進行得相當流暢了。
但是,陳陣還是不敢將中國古人和西方某些歷史學家,對蒙古民族的仇視和敵意的內容講給老人聽。到了草原,陳陣不敢再吟唱岳飛的《滿江紅》,不敢“笑談”,“渴飲”。陳陣很想探尋歷史上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的恩怨來由,以及人口稀少的蒙古民族,曾在人類世界歷史上爆發出核裂變一般可怕力量的緣由。
陳陣本不願離開畢利格老人的蒙古包。但是,水草豐美的額侖草原,畜群越擴越大。有的一群羊下羔之後,竟達三千多隻,遠遠超出一個羊倌看管的極限。羊群擴大之後必須分群,陳陣只好跟著分群的羊離開這個蒙古包,與其他三個同學,挑包單過。好在兩個營盤離得不遠,羊犬之聲相聞,早出晚歸相見;馬鞍未坐暖,就已到鄰家。羊群分群以後,陳陣仍然經常到老阿爸家去,繼續他們的話題。可這一次卻是為黃羊,並且與狼有關。
陳陣掀開用駝毛線綴成吉祥圖案的厚氈門簾,坐到厚厚的地毯上喝奶茶。老人說:別眼熱人家打了那麼多的黃羊,明兒阿爸帶你去弄一車黃羊回來。這些天我在山裡轉了幾圈,知道哪兒能打著黃羊。正好,阿爸也再想讓你見識見識大狼群。你不是總唸叨狼嗎?你們漢人膽子太小,像吃草的羊,我們蒙古人是吃肉的狼,你是該有點狼膽了。
第二章(3)
老人說:道爾基他們家是東北蒙族,老家是種地的,也有些牛羊。那裡漢人多,習慣都隨了漢人了。這些外來戶早就忘掉了蒙古人的神靈,忘祖忘本啦。他家的人死了,就裝在木匣子裡埋掉,不喂狼,他們家當然敢用狼皮褥子狼皮褲筒了。在草原上,就數狼皮狼毛最厚最密最隔寒氣,兩張綿羊皮摞起來也不如一張狼皮抗寒。騰格里就是向著狼,給它最抗寒的皮毛。可是草原人就從來不用狼皮做褥子,蒙古人敬狼啊,不敬狼的蒙古人就不是真蒙古。草原蒙古人就是被凍死也不睡狼皮。睡狼皮褥子的蒙古人是糟踐蒙古神靈,他們的靈魂哪能升上騰格里?你好好想想,為啥騰格里就護著狼?
陳陣說:您是不是說,狼是草原的保護神?
老人笑眯了眼,說道:對啊!騰格里是父,草原是母。狼殺的全是禍害草原的活物,騰格里能不護著狼嗎?
狼群又有了些動靜。兩人急忙把鏡筒對準幾條抬頭的狼。但狼很快又低下頭不動了。陳陣仔細搜尋高草中的狼,但實在看不清狼的動作。
老人把鏡筒遞給陳陣,讓他用原本就是一副的雙筒望遠鏡來觀察獵情。這副被拆成兩個單筒的望遠鏡,是蘇式高倍軍事望遠鏡,這是畢利格在二十多年前從額侖草原蘇日舊戰場上撿來的。額侖草原地處大興安嶺南邊的西部,北京正北,與蒙古國接壤。自古以來就是東北地區與蒙古草原的南通道,是幾個不同民族、不同遊牧民族爭鬥的古戰場,也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潛在衝突的拉鋸之地。二戰時期,此地境北不太遠的地方就是一個蘇日雙方發生過大規模激戰的戰場。二戰末期,此地又是蘇蒙大軍出兵東北的一條軍事大通道,至今額侖草原上還殘留著幾條幹沙河一般的深深的坦克車道,以及幾輛蘇日坦克、裝甲車的殘骸鐵坨子。當地老牧民差不多都有一兩件蘇式或日式的刺刀、水壺、鐵鍬、鋼盔和望遠鏡等軍用品。嘎斯邁用來拴牛犢的長鐵鏈,就是蘇軍卡車的防滑鏈。所有的蘇日軍用品中,惟有望遠鏡最為牧民們所珍愛。至今,望遠鏡已成為額侖草原的重要生產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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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侖草原的牧民,使用望遠鏡都喜歡把雙筒望遠鏡拆成兩個單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