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了，我不後悔！鬧革命嘛總得有人光榮。我只提兩個要求，一是要以紅軍的名義給我們八兄弟做個墳，讓我們生要同屋，死要同墓。這樣也能告訴後人，參加紅軍的個個都是好漢，而且還有一家一家參軍的；第二呢，你們幾個要為我們兄弟守一年寡，這一年不準別的男人近身，一年後你們隨意。你們答不答應？”

鍾家英此言一出，江採萍幾個面面相覷。周春霞正想說什麼，被劉觀音用肘撞了一下，趕忙將滾到舌尖的話咽回去了。江採萍把那些收集到的軍帽、新鞋默默地擺在鍾家英面前。鍾家英仔細檢查了一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採萍，謝謝你，難為你想得這麼周到。我沒看錯人。”

鍾家英費力地把軍帽疊好，一雙深黑的眸子倏地盯在江採萍臉上。他的目光已褪去往日的犀利，江採萍打了個寒噤。對這種目光，她有著深刻的記憶，母親去世前便用這種目光注視過她，在她心上灼出一道隱秘的傷疤。現在鍾家英又這樣望著她，她明白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病房中能動彈的傷員全都抬起了頭，他們靜靜地看著江採萍。江採萍和隊員們交流了一下目光，異口同聲說：

“你放心，我們答應你，一定為他們守寡。”

“好，這下我能閉上眼了。王老五、阿柱，你們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傷員們參差答道。

鍾家英如釋重負，撐著他的那口氣就在這時突然洩了，一時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一張臉先是被憋得通紅，接著倏地轉青。嘴巴大張著，拉風箱般地喘著氣，表情極其痛苦。

青秧趕緊去找曹娥娣。曹娥娣在幫一個新送來的重傷員清創，走不開，一個和青秧差不多大小的護理隊員跟著趕來，她把一個鄉間兒童玩耍用的射水筒伸進他的口腔，然後猛拉竹竿，一會兒就吸出了半筒黃綠色帶血的濃痰。

“這是陳醫生髮明的吸痰器。聽說他轉成肺膿腫了。”

護理隊員朝鐘家英遺憾地搖搖頭，這時屋外有人喊幫忙，她便提著那筒痰跑出去了。

“她們，她們都快忙成大姆佬了。採萍，我，我要跟你講句話。”

鍾家英緩過勁來，咳著打趣了一句。說罷，他朝江採萍招招手。江採萍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把耳朵貼過去。鍾家英輕輕說了幾句，江採萍一愣，環顧四周後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鍾家英見她沒答應，非常失望地嘆了口氣。江採萍愣愣地盯著他，看見兩顆巨大的淚珠掛在他那驀然間容光煥發的臉上，一片濃重的陰翳從她眼中飛過。

她回身四顧，發現周春霞幾個正背對著她在狹窄的過道上排成了一道屏障，給他倆隔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隊長，你就答應他吧！”

劉觀音吸溜著鼻子懇求道。周春霞和楊蘭英也在小聲附和。江採萍緩緩地褪去上衣，鍾家英熾烈的目光在她稍嫌瘦弱卻依然美麗的身上燃燒著，她甚至聽到了肌膚被灼燒時發出的嗞嗞聲。她知道這是生命的聲音，對從未看過女性身體的鐘家英而言，這聲音無疑是神聖的。鍾家英的眼睛越來越亮，佈滿血口子、表皮翻起的雙唇倏地溼潤和飽滿起來，粗大的雙手顫抖著向她伸來。

紅翻天　第二十六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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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採萍緩緩將他擁入懷中。她感到鍾家英岩漿般的體溫像火那樣在烘烤著她，粗硬的胡茬在｜乳尖上摩挲著。體內一陣激流湧過，她的身體也跟著熱起來。鍾家英猛地發出一聲驚歎：

“採萍，我病好了馬上和你成親。我們要生八個卵鬼，我們八兄弟一人一個，採萍！……”

在說這些話的同時，鍾家英開始拼命喘氣，雙瞳似乎冷不丁破了個洞，生命的神采嘩地流走了。江採萍緊緊摟著他。劉觀音默默地替採萍披上衣服。楊蘭英和青秧驚慌地要去喊醫生，被周春霞攔住了：

“不用去了，就幾分鐘時間。”

周春霞在福音醫院見過不少離世的傷員，他們和鍾家英一樣，都有這樣一番掙扎，而且死後必定大張著嘴，是吶喊還是無聲的啼哭？沒人能回答。

鍾家英還在喘氣，雙手慌亂地在空中抓撓著。江採萍將他的手輕輕按在自己胸前：“家英，你放心走吧，你說的我們全部做到！”

這話像一針威力強大的鎮靜劑，鍾家英全身筋骨倏地一鬆，頭埋進江採萍懷裡，再也不動彈了。江採萍蹲下身子，輕輕地吻了吻他張開的嘴和漸漸冷去的額頭。鍾家英繃著的臉皮一弛，眼睛和嘴巴慢慢合上了，看上去猶如在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