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還給我捎來她在臺灣出版了的大部分作品,絕版的作品她向我談了內容梗概。我讀後覺得書名連綴起來,是一箇中國女人的人生歷程,更是一箇中國讀書人的心路。《遙遠的夢》《寸草心》《謎》《陳納德將軍與中國》(翻譯)《一千個春天》《陳納德將軍與我》《引凍香梅時間》《陳香梅通訊》《往事知多少》《留雲借月》《我看新中國》!母愛、婚戀、奮鬥、探求浸透字裡行間,中國讀書人的尋尋覓覓坎坎坷坷百折不回痴心個改讓人一唱三嘆。我對此並不陌生。我的父親母親,我的祖輩就都是中國讀書人。香梅老師雖出生於宦門世家大族,但長於亂世曾與苦難平民同命運共呼吸,她的路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她的文字和情感,能引起普通人心的共鳴。這個女人不陌生。
我回到南昌後,香梅老師給我寄來近百幅照片。記得張愛玲說過,照片像是黑白瓜子殼,瓜子仁已在人生苦旅中咀嚼進心中,留下的是瓜子殼似的碎片。我卻沒有這份荒涼,我很愛玩賞照片,尤其是久遠年代的,尤其是家族聚聚散散的。服飾髮式,形貌神態,讓人浮想聯翩,恍兮惚兮間,久遠的背景拉近了,逝去的人物復甦了,枯萎了的事件鮮活了,也許摻進了作者的主觀想象,但誰的筆端不流瀉著自我情感呢?哪怕再冷峻再客觀,那切入的視角採擷的素材不一樣充滿了喜厭偏頗麼?照片,畢竟是瞬間藝術,必讓人產生藝術想象。
但是,與舒暢愉悅交替的是艱難苦痛。我發現,我面對的是浩大的工程!這個不同凡響的女人,前半生與中國近代史糾糾葛葛,後半生與美國當代史起起伏伏,背景太廣闊深邃,與歷史人物的關係太盤根錯節,也可以說,她本人就是個歷史人物。我不知我可是大家手筆不,能駕馭住我的傳主的天馬行空麼?這一年,我不知讀了多少書,閱讀的時間大大超過寫作的時間,鼓勵著我寫下去的是一句話:負重若輕。那是我的處女作《四個四十歲的女人》發表後,京都評論家送我的一句話。人不僅要自信,還真要有點自我依賴,最靠得住的還是自己。當然,因為這部傳記要趕在世界反法西斯勝利和中國抗日戰爭勝利五十週年時出版,我來不及去美國觀察香梅老師的實地生活,寫來定有些虛浮,日後再彌補吧。但我相信,我已漸漸走近她,漸漸懂得她。
九月金秋,香梅老師又來到江西頒獎。這之前她去了湖南芷江。抗日戰爭時期,芷江是中國重要的空軍基地,陳納德的第十四航空隊就曾駐紮芷江,陳納德並參與指揮了偉大的芷江保衛戰,而且,芷江是抗戰勝利的受降城。從芷江到南昌,香梅老師風塵僕僕,但她毫無倦意,非常動感情地對我回憶了抗戰的歲月,她說中國人不能忘掉過去的災難和屈辱,要團結,要血脈相連,留住我們的根,根深方能樹大葉茂。中國女人的中國心是變不了的。
這一回,她要我陪著她不離左右,我想這樣倒好,人都有矯情,但朝夕相處,常難以掩飾一個真實的我。況且我對香梅老師,敬重中還真有了點喜歡,她不是那種徹底偽裝自己的名人。
行程安排得很滿。南昌頒獎後去吉安參加經貿交流大會,隨後要上井岡山。我想這位蔣家摯友在當年的革命根據地將會有何感觸呢?原本我安排在後面的轎車中,但香梅老師不依,哇哇找我,這樣,我跟她同坐一輛車,她說一路上聊天,千載難逢的機緣,何苦去講什麼規格?我是早已能自我解脫,作家本是無冕之王,所謂排座次有時作家筆下還能使刁呢。但這回千里同車獲益不淺,我們無拘無束,無所不談,但我發現我們談得最多的還是女人的話題,女人的感情世界,做女兒,做母親,婚戀,家庭。許多的情感在男人也許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但卻是女人世界的筋脈血肉。她有時羞赧地笑笑,有時感傷地搖搖頭,說這些就不用寫了吧。我說,為什麼不寫?如果你是一個真實的完全的女人。
我以為,香梅老師是一個由中國傳統文化智慧哺育的中國讀書人,是一個由中國傳統道德規範塑造的中國女人,而在與西方文化西方當代觀念的交融衝撞中,她既恪守中國的根本,又汲取了西方的精粹,陳香梅才是這一個陳香梅。
後記 胡辛(3)
井岡山數日,秋雨連綿。我們冒雨遊了龍潭,參觀了黃洋界。龍潭近旁,當年是紅軍醫院,而今翠竹青青飛瀑濺珠,全天然旅遊勝地。“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那雄關險隘的壯烈氣氛至今仍依稀可感。香梅老師在雨中瞻仰了紀念碑,又在烈士們的遺像前佇立良久,她輕聲說:“太年輕了,都不過二十出頭啊。”即興賦詩二首,大家爭相傳閱,最後一句竟是“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