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聲更是不絕於耳。嬴異人忐忑不安地請教呂不韋該當如何處置,呂不韋淡淡笑道:“執公器者無私身,王者強弱繫於天下,故天下人賀之。我王只須貴公去私力行正道,蕩蕩然定國理政,何慮之有也?”
然則一旦直面國事,當真是談何容易!
嬴異人仔細閱讀了老長史桓礫專門為他梳理的《國事要目》,這才驚訝地發現,自長平大戰後秦國累積的待決難題當真是一團亂麻!大父昭襄王的晚年暮政原則是萬事一拖,除了後繼立嫡與當下急務,幾乎一切國事都留給了後人,老長史理出來的批有“待後緩處”四字的各種上書竟有四百六十三件之多!父王當政一年,可能是自知不久人世,竟然也是效法大父,批下了一百三十四件“待後緩處”的上書!這將近六百件的官文涉及了秦國朝野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人多少事,饑荒賑災、溝洫水利、官市賦稅、郡縣分界、朝局人事、王族事務、獄訟曲直、邦交疑難、戰功遺賞、流民遷徙等等等等,看得嬴異人頭昏眼花心驚肉跳!
“國事之難,竟至於此也!”拍案之下,嬴異人的心又亂了。
便在此時,老長史桓礫默默捧來了一隻銅匣。嬴異人終於不耐了:“你便拿來再多,我看了又有甚用!”桓礫卻一拱手道:“此乃先王密詔。先王薨前一月留給老臣,叮囑非到新君理政之時,不能出也。”嬴異人驚訝了,撫摩著銅匣仔細開啟,三層隔板之下的一卷羊皮紙展開在案頭,竟然只有寥寥數語:
國有積難,非強臣當政不足以理之。汝非雄主,領政之臣須與上將軍同心方能聚合國力,補君之弱。蒙氏有公心,人事之要,可問蒙驁。
驀然,嬴異人眼前現出父王在自己認祖歸宗後的那次長談,一時竟是淚眼朦朧。知子莫若父,誠所謂也!父親自知不是雄主,也深知兒子不是雄主,那次已經推心置腹地說了,日後要做好兩件大事:一是要尋覓強臣輔佐,一是要留下一個堪為雄主的嫡子。“君弱三代,秦國便要衰微了!”父親的那句話對他的震撼是無法說得清楚的,然則冥冥之中有天意,兒子的事他能做得主麼?倒是目下的強臣領政最要緊,否則連個守成之君也做不好了。
依著嬴異人,這個領政丞相自然該是呂不韋。他信服呂不韋的德行才幹,更敬佩呂不韋的韌性與勇氣,可是,他只是一個漂泊歸來的無根之君,他沒有徑自封任領國丞相的那種威權。蒙氏一族能支援呂不韋麼?太后能支援呂不韋麼?老蔡澤能認同呂不韋麼?蒙氏是舉足輕重的大軍將領勢力,太后是宮廷連帶王族外戚勢力,老蔡澤是朝臣與郡縣官吏勢力,那一方面掣肘都是要命的。呂不韋一介商旅孤身入秦,能有甚根基?說起來可能還不如自己,縱是憑著才幹功勞有了一些人望,可要執掌這開府丞相的大權,些許人望算得了甚?除了他與呂不韋的相互支撐,兩人幾乎都沒有與之呼應的勢力,當真奈何?
反覆思忖,嬴異人還是決意先來見太后。只要太后認可呂不韋,蒙驁縱有阻力也容易周旋一些。在嬴異人看來,父王與太后在當初立嫡時都對呂不韋很是激賞,直到呂不韋做了太子傅,父王太后還是十分倚重呂不韋,至少嬴異人從來沒有從太后這裡聽到過對呂不韋的任何微詞。惟其如此,嬴異人決意拋開對這個糾纏著要將生母治罪的太后的私怨,來了卻這樁最大的朝局人事,先將國政推動起來再說。嬴異人自信對女子頗有洞察,如華陽後這般柔媚女子,只要有得些許讓步與場面禮儀的親情尊奉,該當不會有甚差池。強悍精明通曉政事如大母宣太后者 ,天下能有幾人? “喲!毋曉得子楚會來看我,坐了。”華陽後站在亭廊下淡淡地笑著。
“子楚拜見母親……”嬴異人哽咽著拜倒在了滿地黃葉之上。
華陽後拭著淚水一副不忍卒睹的悲傷:“快莫多禮了,曾幾何時,天曉得竟成孤兒寡母了……來,這廂坐了說話。”
亭下坐定,嬴異人拱手痛心道:“章臺還都之後,子楚守喪,心神迷亂,未能在母親膝下多行孝道,今日特來請罪。”華陽後眼波流轉不禁噗地笑道:“曉得了曉得了,子楚還當真了?有事直說了。”嬴異人頗是尷尬,卻也紅著臉道:“無甚大事。只是幾位老臣動議立冬之日大行朝會,不知母親意下如何?”華陽後道:“只曉得歷來朝會都在開春,今次卻要在立冬,不覺怪誕了?”嬴異人歉然一笑道:“老臣之心,無非急於立新而已,大約沒有慮及時節是否適當?”華陽後道:“急匆匆朝會,毋曉得何事等不得了?”嬴異人道:“素來新朝會,都是以拜相為大。子楚之見,大約也脫不得這老法程。”華陽後驚訝道:“喲!儂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