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兄別來無恙?”來者無意套了一句官場之禮。
“有恙又能如何?”蘇秦卻當了真,揶揄反詰。
“張儀頗通醫道也。”
“張儀嘛,醫國可也。醫人?嘖嘖嘖!”
“國中難道無人乎?”
“國有人,人中無蘇秦也。”
“子未入國,安知國中無蘇秦?”
“子非蘇秦,安知蘇秦定入其國?”
倆人邊說邊走,應對快捷不假思索,彷彿家常閒話一般。跟在後邊的兩個弱冠少年驚訝新奇,稍大一點兒的跺腳高聲道:“慢一點兒好不?這就是名士學問麼?”
前行的蘇秦張儀便大笑回身。蘇秦笑道:“呵呀,還有兩個小弟呢。張兄啊,這是三弟蘇代,這是四弟蘇厲。三弟四弟,這就是我平日向你們提起的張兄儀者也!”
蘇代蘇厲拱手躬身,同聲道:“久聞張兄大名,見過張兄!”
張儀一本正經道:“兩位小兄莫笑,與蘇兄打了十幾年嘴仗,見面不來幾句心慌也。”
四人轟然大笑,蘇秦道:“三弟四弟,錘鍊學問辯才,可得多多討教張兄了。”
“請張兄多多指教。”蘇代蘇厲不待張儀說話,便再次大禮一躬。
張儀揶揄道:“蘇氏兄弟啊,個個聰明絕頂,做好套子讓人鑽呢。我呀,不上當。”語態之滑稽,將蘇代蘇厲倆兄弟逗得哈哈大笑。
蘇秦拉起張儀道:“走,進莊吧,話可是多呢。”
張儀邊走邊感慨,“蘇兄啊,我可真是沒想到,洛陽王畿竟然有如此美莊園?安邑郊野亦多有莊園,可擠擠挨挨,哪裡比得這無邊曠野,一座孤莊,佔盡天地風光也。”
蘇秦不禁哧地笑了出來:“張兄啊,你這可真是將窮瘦當細腰了。安邑領先天下時勢,數十年前城郭之外已經多有村莊,自然是炊煙相望,雞鳴狗吠相聞,一片興旺了。這洛陽王畿破敗荒涼,張兄不見其衰朽頹廢之氣,獨見其曠野孤莊之美,端的別出心裁也。”
張儀原本是觸景生情,沒想到這一層,經蘇秦一說,倒是慨然一嘆:“還是蘇兄立論端正,張儀佩服。”
“佩服?只怕未必呢。哎,四弟,知會家老,為張兄接風洗塵。”
蘇代卻道:“四弟,還是先直然給大嫂說管用,她有拿手好菜呢。”說著便與蘇厲一起,搶先跑步進莊去了。
從外面看,蘇氏莊園是個影影綽綽的謎。不太高的院牆外裹著層層高樹,即或是樹葉凋零的枯木季節,也根本看不見莊園房舍。面南的門房,也是極為尋常的兩開間。一隻高大凶猛的黃狗蹲在門道,見主人領著生人進來,竟是霍然挺身,邊搖尾巴邊從喉嚨發出低沉的嗚嗚聲。蘇秦笑道:“黃生,這是張兄,認得了?”大黃狗“汪!”的一聲,蹭著張儀的衣服嗅了嗅,搖搖尾巴徑自去了。張儀笑道:“蘇家一隻狗,竟也如此通靈?嘖嘖嘖!”蘇秦笑道:“此乃老父從胡地帶回的牧羊犬,的確頗有靈性呢。張兄,這邊。”
繞過一道將庭院遮得嚴嚴實實的青石影壁,第一進是一排六開間尋常茅屋,看樣子是僕人住的。過了茅屋,是一片寬敞空曠的庭院,三株桑樹已經發出新葉,兩邊茅屋的牆上掛滿了犂鋤耒鍬等各種農具,儼然農家小院。小院盡頭又是一排六開間茅屋,中間一道穿堂卻被又一道大影壁擋住了。
走過穿堂,繞過影壁,一座高大的石坊立在面前,眼前景象大變——一片清波粼粼的水面,水中一座花木蔥蘢的孤島;水面四周垂柳新綠,繞水形成一道綠色屏障;柳林後漏出片片屋頂,幽靜雅緻得令人驚奇!張儀驚訝笑道:“裡外兩重天,天下罕見呢!”蘇秦卻是淡淡一笑:“也無甚新奇。蘇莊裡外之別,就是天下變化的步幅。”
張儀恍然笑道:“如此說來,外院是世伯第一步試探,內院是近十多年所建?”
蘇秦點頭,“張兄果然明澈。然到底也與家父心性關聯,不喜張揚,藏富露拙而又我行我素。等閒人等,家父從來都是在外院接待的。”
張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蘇世伯真乃奇人,只可惜見他不得了。”
蘇秦笑道:“家父與長兄,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奔波,我也很少見呢。”
說話間倆人穿過柳林,曲曲折折來到一座孤立的青磚小院前。蘇秦指點道:“張兄請,這便是我的居所。”張儀四面打量一番,見這座小院背依層林,前臨水面,與其他房舍相距甚遠,確實是修學的上佳所在;抬頭再看,小院門額上四個石刻大字赫然入目——雷鳴瓦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