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國皆兵,士卒奮勇,傷殘無憂,何患無戰勝之功?其五《郡縣論》,將秦國舊世族的自治封地一律取締,設郡縣兩級官府,直轄於國府之下,使全國治權一統,如臂使指。其六《連坐論》,縣下設裡、村、甲三級小吏。民以十戶為一甲,一人犯罪,十戶連坐,使民眾怯於私鬥犯罪而勇於公戰立功。其七《度量衡論》,將秦國所行之長度、重量、容器一體統一,由國府製作標準校正,杜絕商賈與奸惡吏員對庶民的盤剝。其八《官制論》,限定各級官府官吏定員與治權,杜絕政出私門。其九《齊俗論》,強制取締山野之民的愚蠻風習,譬如寒食、舉家同眠、妻妾人殉等等。此九論為大綱,若變法開始,尚須逐一制訂法令,落於實處。”
“人云,綱舉目張。有此九論,嬴渠梁已經看見了秦國來日!”
兩人又是痛飲一爵,就著《九論》侃侃問答,不覺已是紅日西墜,紗燈重亮。黑伯收拾燎爐火盆點燈時,看見正午的飯竟然原封未動,不禁搖頭嘆息,輕聲道:“君上,該用晚飯了。”孝公笑道:“好吧,將這些弄熱就行。”黑伯哽咽勸道:“君上,歇息吧,兩天兩夜了。”孝公不悅道:“又有何妨?不要打擾,去吧。”
匆匆吃罷,倆人便圍著燎爐火盆一條一條計議。說到最後的糾正民俗時,孝公竟然不瞭解西部老秦人的陋習。衛鞅便將自己在山河村的夜宿和帶出河丫的故事講了一遍。孝公不禁大是感慨唏噓,眼中竟有瑩然淚光,最後又大笑一番,舉酒慶賀衛鞅的深徹踏勘。忘情之間,不覺又是紅日臨窗。
黑伯等得心急如焚,百思無計,便匆匆到後邊庭院稟報了太后,請她設法讓國君歇息。
太后聽黑伯一說,又氣又急,抬腳往前院便走,到得兵器廳廊外,想想又停下腳步,派侍女喚來正在晨讀的熒玉,吩咐道:“你大哥又發痴了,三天兩夜沒歇息和人說話。我想他是否遇上了奇人高才?我去未免掃興。你去看看,送點好吃的,搗亂搗亂他們,讓他們歇會兒,啊。”熒玉頑皮的笑笑,飄然跑去了。
政事堂外的庭院中,守了三天兩夜的車英在晨光下邊踢腿邊打哈欠,打著打著,便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睡著了,長劍壓在身下,卻照樣鼾聲大作。熒玉提著棉布包裹的陶罐和小竹藍輕盈走來,發現車英橫臥在地,呼嚕連聲,搖頭一笑,繞過車英,來到政事堂大廳,看見裡間的大書房門掩著,便輕手輕腳趴到門格上向裡張望。
房內,秦孝公與衛鞅各自包著一塊毛氈斜依在牆上,中間地氈上鋪著一張大圖,面前長几上杯盤散亂,二人都是眼睛發紅面色發青,神情卻是激動興奮,了無倦意。熒玉知道大哥脾氣,不敢貿然闖進,便悄悄站立偷聽,尋覓進去的機會。只聽屋內穿來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道:“強兵之本,在激賞於民。勞而無功,戰而無賞,必生異心。我在山河村聽到老秦人民歌,‘有功無賞,有年無成,有荒無救,有田難耕’。民生怨心,何以強兵?是以要獎勵耕戰,激賞強兵!”孝公插話道:“別急別急,你將那民歌再念一遍。”沙啞聲音道:“我唱給君上聽吧。”說著咳嗽一聲,便低低唱了起來,悠揚悲涼的歌聲飛出門外,“七月流火,過我山陵。女兒耕織,男兒做兵。有功無賞,有田無耕。有荒無救,有年無成。悠悠上天,忘我蒼生。”
歌聲之後,屋內竟是良久沉寂……熒玉被歌兒深深感動,不禁熱淚盈眶。只聽大哥沉重的一聲嘆息與低低的哽咽拭淚之聲。沙啞聲音道:“君上何憂?但有變法雄心,君上將無愧於秦國民眾,無愧於祖宗社稷。”大哥堅定深沉的聲音,“嬴渠梁決意變法,請先生為我承擔大任。”沙啞聲音道:“君上信鞅,鞅萬死不辭。然則變法愈深徹,道路愈艱險。鞅悉心推究過列國變法,以為至少需要三個條件,不知君上能做到否?”
“先生但講。”
“其一,有一批竭誠擁戴變法之士居於樞要職位。否則,法無伸張,令無推行,行之朝野,便成強弩之末。”
“此點但請先生放心。嬴渠梁當全力為先生羅織力量。”
“其二,真法不避權貴。新法一旦推行,舉國唯法是從。即或宮室宗親,違法亦與庶民同罪。此點庸常之君斷難做到。”
“此點在嬴渠梁倒非難事。但講第三。”
“其三,國君對變法主政大臣須深信不疑,不受挑撥,不受離間。否則,權臣死而法令潰。春秋以來三百餘年,凡新政變法失敗者,無一不是君臣生疑。若無生死知遇,變法斷難成功。”
此時,風兒將門無聲的吹開,熒玉悄然走進,站在了二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