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電話,他取過一份要立即處決的黑名冊,用手指點著細數了開來。上海警備司令部方面,警備司令陳大慶不敢稍有延緩,緊急召開稽查處與警備大隊會議。
陳大慶一臉正色道:“……情勢很危急,解放軍開始攻打上海,不論成敗,我們不能給共產黨留下他們需要的人。”
毛森介面道:“虹橋療養院的張瀾、羅隆基尤其要加緊處置!”
陳大慶一錘敲定,“馬上逮捕!是送臺灣,還是就地解決,聽候總裁訓示。行動!”
緊急會議一散,三輛軍用吉普車魚貫而出,風馳至上海虹橋療養院,一些病人與路客見狀無不悚然!
不遠處,抓捕人的警車聲不時可聞。正在一樓門診的鄭定竹醫生不意間從窗戶裡發現,吉普車上跳下一個身材奇高奇大的黑臉警官,隨即從中小吉普車裡接踵跳下十幾個武裝的軍警,直撲住院樓。
鄭定竹心下猛地一沉,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那黑臉大漢一到住院樓樓口,就命令兩名手下:“不準任何人進出!”大漢叫閻錦文,警備三大隊大隊副,時年三十餘。
上海的黃昏(4)
兩軍警挺身應命:“是。”進出的病人與醫生護士一個個大驚失色!另一隊武裝軍警直趨樓內,在木樓梯上“咚咚”地迅跑,驚嚇得樓道中人紛紛避讓。
“抓人?”“抓到醫院裡來了?”“難道是……”避讓的人們不期而然,將緊張的目光不由投向二樓。閻錦文上得二樓,一眼瞄定樓口上的205房號,手槍一指:“一組,抓羅隆基;二組,跟我來——”205的房門被踹開了。
但聞房內羅隆基的聲音:“幹什麼?你們……”軍警的聲音:“跟我們走!”閻錦文自己兩步來到相鄰的206病房,一腳踹開房門。病房裡,張瀾正坐在椅上看《墨子》,見闖來一個黑臉大漢,瞪著眼,橫著槍,凶神惡煞一般,心下頓自一抽,但仍未起身。閻錦文喝令著:“起來,跟我走!”
“去哪裡?”
“去了你就曉得!”張瀾心裡明白,蔣介石下手了!他手杖一拄道:“你們憑什麼抓人?我張瀾犯了哪條國法?”
閻錦文哪有心思饒舌?!冷冷道:“我們是奉命行事。帶走!”張瀾眼裡燃出火,手杖重重一頓,“無緣無故,無憑無據,就跑到醫院裡來抓人,你們還有沒有國法?”不諒發起火來的老夫子居然有這等氣勢,莫說手下,就是連閻錦文這名黑臉大漢也暗暗一驚。隔壁房裡也傳來羅隆基與軍警的爭辯聲。門口雖有軍警,還是圍聚著一些個膽大的護士、病友,“老先生是病人,你們不能這樣。”“要抓也得等看好病嘛!”
“就是。”
“……”閻錦文手槍一指,“再鬧,連你們也抓走!”圍聚的人們啞口了。軍警驅喝著,“還不走?!”閻錦文揮手衝下屬一撥道:“押走!”
張瀾手杖在地板上又兩頓,斷然回敬,“我哪裡也不去。要殺頭,就在這裡!”語一出,眾人皆愕然。不曾預料的閻錦文也不由得掂量起眼皮下這個老夫子來,“看不出你老還有這倔脾氣?老先生,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請不要為難……”
這時鄭定竹從人叢裡擠了出來。軍警槍一橫喝止,“站住!”鄭定竹自我介紹道:“我是這裡的醫生,叫鄭定竹,丁院長去歐洲考察,現在我負責。”
閻錦文手槍一撥道:“不關你的事。我們在執行公務。給我帶走!”
鄭定竹揚臂阻止道:“不能帶走。張老先生和隔壁羅先生都是重病人。”
閻錦文冷笑著,“‘重病人’?是避難人吧!”
他眼光裡的厲氣直逼鄭定竹。鄭定竹是有備而來,將手裡的兩份病歷卡一亮,又道:“我不懂政治,只會看病,這位張老先生患的齒槽膿腫、尿道炎,眼睛不好,還半身不遂。”
閻錦文抓過來一看,又瞟一眼張瀾。此時護士長也擠身進來,扶張瀾坐回椅子上。閻錦文抬眼往隔壁一睃,叮問:“隔壁那個什麼病?”
鄭定竹又亮出另一份病歷卡,“羅先生患的是肺結核、糖尿病。喏,上面都記著。”閻錦文審看著,一時有點拿捏不定。鄭定竹攫住時機直言:“就是監牢裡的犯人還能保外就醫,何況他們兩位本就是住院的重病人;你要是帶走他倆,他倆就會有生命危險,誰敢負這個責?!”
張瀾氣呼呼地說道:“鄭醫生,我哪裡也不去,要殺頭,當著大家的面;我不喜歡背地裡被人捅刀。”鄭定竹不能不被張瀾的氣度感染,立馬回覆閻錦文:“這樣,我以身家性命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