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樓梯響,馬秀英停下筆側耳諦聽,說:“怪呀,他怎麼回來了?”
“誰回來了?”金菊馬上想到她說的是朱元璋了,便說,“怎麼可能?這工夫和新娘子親熱還親熱不過來呢。”
話音未落,朱元璋真的掀開門簾子進來了,像往常一樣,往椅子上一坐,說,“金菊,打洗腳水來。”
金菊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看了馬秀英一眼。馬秀英笑吟吟地說:“你喝多了,走錯門了,你該到新房去。”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這兒是我的家。”朱元璋固執地說,他見旁邊有一盆水,就脫了鞋襪伸進腳去。
馬秀英著急了,覺得這樣會傷害郭寧蓮,就像哄孩子似地說:“聽話,你怎麼能使性子呢?你今天是和人家郭小姐成親的好日子,你把人家扔下,那成何體統了?那會傷人家心啊。”
朱元璋突然一陣陣悲從中來,眼裡湧出淚來,哽噎著說:“誰知道我的心苦不苦?我傷不傷心?我把心掏給人家,人家還不饒我呀!”
他越抽噎越厲害,以至於放聲大哭起來。
馬秀英慌了,金菊更六神無主了,一勁兒問:“這可怎麼辦?要不要去叫人?”
馬秀英制止了金菊。只有馬秀英知道丈夫的苦衷。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不到傷心處啊。他有了天大的委屈,不到愛妻跟前來哭,誰會看重他的廉價淚水?這麼想了,馬秀英反倒心裡陣陣發熱。
馬秀英吩咐金菊先出去,叫她把門窗都關上。
金菊麻利地關緊了門窗,躲了出去。
馬秀英坐到朱元璋旁邊,拿面巾為他擦淚,柔聲說:“你看你,哪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倒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了。不要緊,不是沒天塌地陷嗎?有什麼苦惱事說出來,我替你擔一半。”
朱元璋只是流淚不語。
馬秀英這普普通通的幾句話,如同一隻巨大的溫暖的手,輕輕地撫平、溫暖了他那顆冷得發抖的心。
馬秀英平靜地走到案前,拿了一幅剛寫好的中堂叫朱元璋看:“你看,這是我寫給你的。”
朱元璋一看,是“能屈者能伸”五個隸書大字。
朱元璋眼睛一亮,故意問:“什麼意思?”
馬秀英說:“你明白,我又何必說穿?”
朱元璋突然覺得自己太沒分量了,怎麼好在女人面前作女人狀?他倒不怕馬秀英笑自己兒女情長,倒是怕她笑自己英雄氣短。
朱元璋漸漸平靜了,多少有點失悔,便說:“其實也沒什麼。多喝了幾杯酒,我也不知怎麼的了。”他的掩飾也是很不周嚴的。
馬秀英說:“方才你哭,是真情流露,現在這話就是敷衍了。我不強求你說,你也不必為難。”
朱元璋問:“你說我會有什麼煩惱事?”
馬秀英說:“被人猜忌,當然煩惱了。”
朱元璋說:“你聽到什麼了?”
馬秀英說:“父親很得意地告訴我,他認為你對他忠貞不二,他把你的四梁八柱全都要走了,你都沒有怨言。”
朱元璋的淚水又淌了下來:“只要他還認為我忠誠於他,我也不白為他出生入死了。”
“這還是有怨言嘛!”馬秀英說,“你別怪他,他耳朵軟,沒主見,我弟弟他們又總是容不得人,在他耳邊吹陰風,你別往心裡去就是了,有我呢。”
朱元璋半夜三更在外面遊蕩不入新房,徹底激怒了新娘子。
郭寧蓮大步走出新房。七巧從後面追出來:“小姐,你上哪兒去呀?”
見她要上樓,七巧急了,上來拉她:“你這麼去了,鬧起來多沒面子呀?”
郭寧蓮也不理睬她,已舉步上樓了。
此時朱元璋心裡亮堂多了,他解嘲似地說:“行了,哭幾聲好受多了,你一定笑話我了。”
“不,”馬秀英說,“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願意在我跟前哭一場,訴訴委屈,說明你不僅把我看成是夫人,也看作是紅顏知己。我為什麼寫這五個字給你?其實響鼓何用重槌,你什麼都明白。”
“謝謝夫人。”朱元璋很感動,說,“有機會你多在你父親面前美言,我就無憂了。”他拿起她寫的字幅,反覆看,那才是語重心長啊。
馬秀英說:“其實你夠小心的了。去打橫澗山時,部下用了你的旗號,你連忙制止,這都為了大局。我知道,那些名人志士都是看你朱元璋肯招天下賢才眾望所歸的,我父親沒有這個魄力,也難成大業,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