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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楊克背對著身後喧囂雜亂的工地,靜靜地望著盆地中央的天鵝湖。他不敢回頭去看那片工地。自從包順貴殺吃了那隻大天鵝,他在夜裡夢見從天鵝湖裡流出來的都是血水,藍色的湖面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30多個從內蒙農區來的民工,已經在新草場紮下了根。他們神速地為自己修建了堅固的土房。這些常年在牧區打長工和季節工的民工,上上輩是牧區的牧民,上一輩是半農半牧區蒙漢雜居的半農半牧民,到了他們這一輩,草場大多開成了貧瘠沙質的農田,土地已養活不了他們,於是他們就像候鳥一樣飛到草原上來。他們會講流利的蒙話和漢話,懂得牧業活又是地道的莊稼漢,對草原遠比內地純農區來的漢人熟悉,對如何就地取材,建造農區生活設施具有特殊的本事。陳陣和楊克每次到湖邊給羊群飲完水,就順便到民工點看看聊聊。楊克發現,由於工程太忙,工期太緊,包順貴已下了死令,必須趕在雨季之前完成臨時庫房和藥浴池的工程,這些民工看來一時還顧不上湖裡的天鵝。

楊克和陳陣這些日子經常討論中國古代漢族政府實行“屯墾戍邊”,“移民實邊”,以及清朝後期的“放荒招墾”的政策。這些蠶食草原,擠壓遊牧的政策竟然一直持續到現在。楊克弄不懂,為什麼報紙廣播一直在批判赫魯曉夫濫墾草原,製造大面積的沙漠,給草原人民造成無窮的災難,卻不制止自己國內的同樣行為?而“軍墾戰歌”在近幾年倒是越唱越兇了。楊克沒有去東北、新疆等農墾兵團,而最終選擇了草原,因為他是看俄羅斯森林草原小說、電影、油畫和舞蹈,聽俄羅斯森林草原歌曲長大的。俄羅斯偉大的作家、導演、畫家、音樂家和舞蹈家對俄羅斯森林草原的熱愛,已經把楊克薰陶成了森林草原“動物”了。他沒有想到逃脫了東北新疆的農墾兵團,卻還是沒有逃脫“農墾”。看來農耕民族墾性難移,不把全國所有的草原墾成沙漠是不會甘心的。

楊克不得不佩服民工的建房本領。他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塊平地,可是第二天,一排土房厚厚的牆體已壘到一人多高了。楊克騎馬仔細看了幾圈,見民工們用兩掛大車,從靠近湖邊的鹼性草灘,用大方鏟切挖草泥磚。切挖出來的草泥磚要比長城城磚大一倍,厚一倍。草灘溼地的鹼性膠泥呈灰藍色,黏度極高,泥磚裡又長滿密密匝匝的草根,整塊草泥磚一旦乾透,其硬度強度和韌度遠遠高於“乾打壘”。從草灘裡切挖草泥磚,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所以民工修的牆體要比普通牆體厚得多。楊克用馬靴踹了踹泥磚牆,感到像鋼骨水泥碉堡一樣堅固。

民工們拉幾車泥磚就可以砌一層,草磚一律草面衝下,泥根衝上,碼齊之後用方剷剷平,再碼第二層。三撥人馬連軸轉,只兩天工夫,一排土房的牆體就完工了。等牆體乾透,就可以上樑蓋頂。新草場坡下那一大片綠色的草灘不見了,變成了一片渾泥水塘,又像是一片尚未插秧的水田,佈滿亂草爛泥,牛馬羊去飲水都得繞行。

新草場突然出現了一排土泥房,楊克感到比眼裡揉進泥沙還要扎眼。天然美麗的新牧場如果紮上白色的蒙古包,仍然不減天然牧場的美色。可是出現了一排灰色的土房,就像在天鵝湖舞劇佈景上,畫了一排豬舍土圈那樣醜陋。楊克簡直無法容忍,他只好向民工頭頭老王頭央求,能不能給土房刷一層白灰,看上去能跟蒙古包的色兒一個樣。老王頭賴皮賴臉地笑著說,你掏錢買來白灰,我立馬就刷。楊克氣得乾沒轍,草原不產白灰,他花錢也買不來。

山坡上的石料坑也越來越具有規模了。蒙古草原普通的山包,只要刨開一兩尺薄的草皮沙土碎石,下面就是風化的石片、石板和石塊。用槓棒一撬,石材就可取出,根本不需要鐵錘鋼釺和炸藥。七八個民工從洞裡到洞外倒運著石料,綠色的山坡出現了三四個巨大的鮮黃色石堆,像一座座石墳。

不幾天,工程全面開工,又有20多個民工坐著膠輪大車開進了新草場。車上滿載大紅大綠,刺目俗氣的包裹行李,一些民工的老婆孩子也來了,還抱著幾隻東北家鵝,大有在此安家落戶、紮根草原,新貌變舊顏的架式。楊克痛心地對陳陣抱怨說,這麼美的天然牧場,就快要變成東北華北農區髒了吧嘰的小村子了,稀有的天鵝湖也快要變成家鵝塘了。陳陣苦著臉回答:人口過剩的民族,活命是頭等大事,根本沒有多餘的營養來餵養藝術細胞。後來楊克探聽到,這幾撥民工大多來自包順貴的老家,他恨不得把半個村子都挪到草原上來。

又過了幾天,楊克發現幾個民工家屬在土房前開溝翻地,四條深溝圍起十幾畝菜園子。不幾天,白菜、圓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