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王但有此心,何愁國風不正?”張儀頓時滿臉笑意。
樗裡疾聳聳肩膀兩手一攤:“我王如此聖明,臣有何說?”秦惠王與張儀頓時想起酒肆第一次謀面時的情境,不禁同聲大笑。
此日,張儀與樗裡疾便會同廷尉潼孤及商鞅變法時的一班老臣子,對秦法進行了細緻梳理,增加了一百多個條目,報秦惠王做最後定奪。在此期間,潼孤也晝夜忙碌著將“壽牛案”的處置及刑罰分類明確下來:其一,所有涉案庶民,兩年不得敘功,有功不得受爵;其二,所有涉案縣吏,罰俸兩石,兩年不得敘功;其三,八名縣令,屠岸鍾‘斬,立決’,其餘七名縣令奪爵罷官,貶為庶人。幾名書吏連夜謄清為三卷,立即呈送王宮。
蓋著赫赫大方王印的批件一發下來,潼孤卻驚訝得目瞪口呆!
其實,秦惠王只動了一條:屠岸鍾改為剮刑,其餘原封未動。而潼孤的驚訝,便恰恰在於這個剮刑。
剮刑,是殺死人犯的一種方法,後人叫做“凌遲處死”。遠古無利器,鈍刀割肉便是世間最為痛苦的折磨。於是,便用鈍刀對罪大惡極的罪犯一塊一塊的割肉,而後再割除生殖器,再砍開骨架,讓罪犯在漫長的煎熬中活活疼死!讓觀刑者毛骨悚然,永遠烙印在心頭!終戰國之世,只有後來的齊湣王田地在逃亡中被民眾一刀一刀的剮死。除此之外,大夫受剮,聞所未聞。戰國時兵器精進,利刀出現,剮刑便變得更為殘忍:最甚者可以剮兩到三日,罪犯方最終身亡。但是,剮刑畢竟是一種“非刑”,也就是法律規定的刑罰之外的處刑之法,不是正刑。直到後來的五代十國,凌遲才成了大量使用的常刑,宋代之後,凌遲便成了法律規定的正刑,專一處死那些謀逆類“十惡不赦”的罪犯。這卻是後話。戰國之世刀兵連綿,人們習慣於轟轟烈烈痛痛快快的去死,對待戰俘罪犯,要殺也都是一刀了事,絕不累贅。剮刑,也只是流傳在獄刑老吏們中間的一個神話而已,見諸刑場,可是那個國家也沒有用過。而今,秦惠王竟要對這個天下奇案的首犯,使用這種曠古罕見的奇刑,老潼孤如何不心驚肉跳?潼孤反覆思忖,本想上書勸阻,驀然之間,卻想到了商鞅被秦惠王車裂的非刑,不禁打了個激靈,終於保持了最後的沉默。
屠岸鍾被押到刑場的那一天,渭水草灘人山人海!
奇怪的是,當亮煌煌的特製短刀割下第一片肉時,屠岸鍾居然還在嘶聲慘叫:“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及至一刀割到喉頭,才沉重的呼嚕了一聲,了無聲息。此後兩日,萬千國人眼看著這個赫赫縣令從慘叫喘息,變成了一跳一跳,變成了一抖一抖,又變成了難以覺察的一絲抽搐,卻竟是鴉雀無聲!忍不住者竟是跑到河邊翻腸攪肚的嘔吐,直到第二天,太陽枕在了西山之巔,如血殘陽照著那在晚風中搖曳的森森骨架,人們才夢遊般的散去了。
可是,人們又迎頭碰上了張掛在咸陽四門的那張碩大的羊皮詔令。官府吏員們打著風燈守在旁邊,一遍又一遍的為人們高聲唸誦著:
禁絕媚上荒政令秦王詔告朝野:為政之本,強國富民。為官之道,勤政敬事。阿諛逢迎,媚上荒政,上負國家,下負庶民,誠為大奸大惡!今少梁縣令屠岸鍾不思勤政報國,專精媚上,揣摩君心,猜度奇巧,歌功頌德,耕牛賀壽,發聞所未聞之邪術,沽大忠之名,行大奸之實,乃曠古罕見之奸佞也!惡習旦開,官風大壞,吏治不修,禍國殃民,法制大崩,國將不國。本王今詔告朝野:秦法已修,頒行郡縣;自後凡不遵法度,刻意媚上,一心逢迎而荒蕪政事者,殺無赦! 秦王十一年八月。
人們聽得感慨唏噓,卻又是驚詫莫名!
古往今來,何曾有過君王不許臣下歌功頌德表忠心者?縱是三皇五帝,也還不是在紜紜眾生的頌揚聲中,才有了接受禪讓的資格的?能做到不縱容臣下庶民歌功頌德,就已經是天子聖明瞭。如今這個秦王,非但剮了這個臨死還在喊萬歲的縣令,而且禁絕一切媚上逢迎歌功頌德,如何不令厚重純樸的庶民們困惑?春秋戰國以來,多少君王毀在了阿諛逢迎的奸佞手中?英明神武如霸主齊桓公者,不也是被易牙、豎刁兩個割了生殖器的閹臣哄弄得不問國事,最後竟困死深宮,連屍體上都生滿了蛆蟲?流風蠱惑,人們便相信了“是人便喜頌歌聲”,以為那是巍巍泰山般屹立不倒的官道人道。可如今,這個秦王卻對這一套如此的深惡痛絕,他是個真聖人麼?人們想說幾句,卻又不敢。轉而捫心自問,如此國王有何不好?只要守法,怕甚來?剮刑殘忍麼?可那剮的是媚上荒政的縣令,又不是剮無辜百姓。仔細想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