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諸多準備,我就告辭了。”蘇秦站了起來。
妻子正在斟茶,窘迫地站了起來:“夫君……禮數未盡,請,飲杯茶,再走。”
“好吧。”蘇秦接過陶杯,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放下杯子:“善自珍重,我走了。”
妻子默默送到門口,臉龐依然隱沒在燈影裡,“夫君……可有歸期?”
“成事在天,難說呢。”大袖一揮,蘇秦的身影漸漸隱在朦朧的莊園小道里。
那一點燈光,卻在門庭下閃爍了很久很久。
天色一亮,蘇秦的軺車就駛出了洛陽西門。
兩個時辰後,蘇秦渡過洛水,沿大河南岸的官道向函谷關進發了。蘇秦是兩匹駿馬駕拉的青銅軺車,堪稱高車駿馬。三弟蘇代認為,天子賞賜的軺車不能沒有良馬相配,便說動大哥,在將軺車修葺得煥然一新後,又買了兩匹雄駿的胡馬駕車。按照蘇代的做法,大哥還要給蘇秦配一名高明的馭手以壯行色。可這些都被蘇秦堅執拒絕了。按照蘇秦本意,這輛天子軺車雖然銅鏽班駁,輪廂鬆動,然卻是六尺車蓋的大臣規格,氣魄自在,只須將車輪車廂修葺堅固即可;目下既然已經整修得燦爛如新,也不可能復舊了,便也作罷;再有駿馬御手,搞成天子特使一般的氣象,便太過招搖了,若使風習質樸的秦人側目而視,豈不弄巧成拙?所以,蘇秦堅持自己親自駕車,不要馭手,也不要童僕。
如今一上官道,這高車駿馬便大大顯出了非凡氣度——車聲轔轔純正,馬行和諧平穩,高高的青銅車蓋下,蘇秦的大紅斗篷隨風飄搖,掠過商旅的隊隊牛車,引來路人驚歎的目光與時不時的喝彩,當真是灑脫名士!
日暮時分,到得函谷關外。但見兩山夾峙,關城當道,車輛行人皆匆匆如梭,要忙著在閉關之前進關出關。蘇秦第一次經函谷關入秦,不禁住車道邊,凝神觀望。這時的函谷關已經回到秦國將近十年,關城整修得雄峻異常,關門只有一洞,城牆箭樓卻有百步之寬。關城上黑色的“秦”字大旗隨風招展,女牆垛口的長矛甲士釘子般一動不動;關下門洞前百步之遙,排列著兩排甲士,一名帶劍軍吏一絲不苟,認真地盤查著出入車輛行人的貨物與照身帖,一邊不斷正色拒絕著華貴商人塞過來的錢袋,並高聲宣示:“秦法不容賄賂,商賈勿得犯法!”道邊有幾家客棧店鋪,門前已挑起了風燈。其中一家風燈上大書“渭風古寓”,顯然便是最講究的一家,時有準備安歇在城外的行人車馬,便紛紛駛進了客棧。
觀望一番,蘇秦覺得井然整肅,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蘇子別來無恙?”
蘇秦回頭,卻見自己車後站著一個面戴黑紗通體黑衣的人,不禁大為驚訝:“足下可是與我說話?”
“函谷關下,還有第二個蘇秦麼?”
好熟悉的聲音!蘇秦猛然醒悟,一躍下車:“你是?燕……”
“噓——”黑衣人搖手製止:“請蘇子移步,到客棧說話。”
“好,我將車停過去。”
“函谷關下,道不拾遺。不曉得麼?”
蘇秦興奮歉然的一笑,將馬韁丟開,便跟著黑衣人來到道邊那家最大的渭風古寓。雖是道邊客店,卻也整潔寬敞,毫無齷齪之感。穿過兩進客房便來到後院,只見院門有兩名帶劍軍士守護,見了黑衣人竟肅然躬身,蘇秦不禁驚訝莫名。進得大門,只見庭院中赫然搭著一座軍帳,帳外院中游動著幾名甲士。蘇秦大惑不解,卻也不問,跟著黑衣人一直走進了正房。
“蘇子請入座。”黑衣人招呼了一句,便進了隔間,片刻出來,卻變成了髮髻高挽紅裙曳地的一個美麗女子!站在廳中,默默微笑地看著蘇秦,臉上卻是一片紅暈。
“燕姬?”蘇秦驚歎著站起來:“你如何到得這裡?欲去何方?”
“莫急。”燕姬嫣然一笑,對門外高聲道:“給先生上茶。”
一個侍女應聲飄入,輕盈利落地託進銅盤將茶水斟妥,又輕盈地飄了出去。恍惚之間,蘇秦彷彿覺得又回到了洛陽王城那陳舊奢靡的宮殿。
侍女退去,燕姬在蘇秦對面跪坐下來,便是一聲嘆息:“蘇子,我已奉王命,嫁於燕公了。”
蘇秦恍然大悟,怔怔道:“噢——,賜親北上?省親南下?”
“天子特使賜親。北上。”燕姬淡淡笑道:“周禮廢弛,他們又都與我相熟,蘇子莫得拘泥。燕姬等在這裡,就是要見你一面的。”
蘇秦總有一種恍惚若夢的感覺。自從洛陽王城與這位天子女官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