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謙看那為頭的肩下插著一面紅旗,旗上掛下銅鈴,上寫“帥府捷報”。亂嚷道:“那一位是張幼謙秀才?”眾人指著幼謙道:“這個便是。你們是做甚麼的?”那夥人不由分說,一擁將來,團團把幼謙圍住了。道:“我們是湖北帥府,特來報秀才高捷的。快寫賞票!”就有個摸出紙筆來撳住他手,要寫“五百貫”,“三百貫”的亂嘈!幼謙道:“且不要忙,拿出單來看,是何名次,寫賞未遲。”報的人道:“高哩,高哩。”那出一張紅單來,乃是第三名。幼謙道:“我是犯罪被禁之人,你如何不到我家裡報去,卻在此獄中羅唣?知縣相公知道,須是不便。”報的人道:“咱們是府上來,見說秀才在此,方才也曾著人稟過知縣相公的。這是好事,知縣相公料不嗔怪。”幼謙道:“我身命未知如何,還要知縣相公做主,我枉自寫賞何干?”報的人只是亂嚷,牢中人從旁撮哄,把一個牢裡鬧做了一片。只聽得喝道之聲,牢中人亂竄了去,喊道:“知縣相公來了。”須臾,縣宰笑嘻嘻的踱進牢來,見眾人尚擁住幼謙不放,縣宰喝道:“為甚麼如此?”報的人道:“正要相公來,張秀才自道在牢中,不肯寫賞,要請相公做主。”縣宰笑道:“不必喧嚷,張秀才高中,本縣原有公費,賞錢五十貫文,在我庫上來領。”那過筆來寫與他了,眾人嫌少,又添了十貫,然後散去。
縣宰請過張幼謙來換了衣巾,施禮過,拱他到公廳上,稱賀道:“恭喜高掇。”幼謙道:“小生蒙覆庇之恩,雖得僥倖,所犯愈大,還仗大人保全!”縣宰道:“此纖芥之事,不必介杯!下官自當宛轉,”此時正出牌去拘羅惜惜出官對理未到,縣宰當廳就發個票下來,票上寫道:“張子新捷,鼓樂送歸,羅女擴音,侯申州定奪。”寫畢,就喚吏典那花紅鼓樂馬匹伺侯。縣宰敬幼謙酒三杯,上了花紅,送上了馬,鼓樂前導,送出縣門來。正是:
昨日牢中因犯,今朝馬上郎君。
風月場添彩色,氤氳使也歡欣。
卻說幼謙迎到半路上,只見前面兩個公人,押著一乘女轎,正望縣裡而來。轎中隱隱有哭聲,這邊領票的公人認得,知是羅惜惜在內,高叫道:“不要來了,張秀才高中,擴音了。”就那出票來與那邊的公人看。惜惜在轎中分明聽得,頂開轎簾窺看,只見張生氣昂昂,笑欣欣騎在馬上到面前來,心中暗暗自樂。幼謙望去,見惜惜在轎中,曉得那晚不曾死,心中放下了一個大疙瘩。當下四目相視,悲喜交集。抬惜惜的,轉了轎,正在幼謙馬的近邊,先先後後,一路同走,恰象新郎迎著新人轎的一般。單少的是轎上結綵,直到分路處,兩人各丟眼色而別。
幼謙回來見了母親,拜過了,賞賜了迎送之人,俱各散訖。張媽媽道:“你做了不老成的事,幾把我老人家急死。若非有此番天救星,這事怎生了結?今日報事的打進來,還只道是官府門中人來嚷,慌得娘沒躲處哩。直到後邊說得明白,方得放心。我說你在縣牢裡,他們一往來了。卻是縣間如何就肯放了你?”幼謙道:“孩兒不才,為兒女私情,做下了事,連累母親受驚。虧得縣裡大人好意,原有周全婚姻之意,只礙著親家不肯。而今僥倖有了這一步,縣裡大人十分歡喜,送孩兒回來,連羅氏女也擴音了。孩兒痴心想著,不但可以免罪,或者還有些指望也不見得。”媽媽道:“雖然知縣相公如此,卻是聞得辛家恃富,不肯住手。要到上司陳告,恐怕對他不過。我起初曾著人到你父親處商量去了,不知有甚關節來否?”幼謙道:“這事且只看縣裡申文到州,州里主意如何,再作道理。娘且寬心。”須臾之間,鄰舍人家鄉來叫喜,楊老媽也來了。母親歡喜,不在話下。
卻說本州大守升堂,接得湖北帥使的書一封,拆開來看,卻為著張幼謙、羅氏事,託他周全。此書是張忠父得了家信,央求主人寫來的。總是就託忠父代筆,自然寫得十分懇切。那時帥府有權,大守不敢不盡心,只不知這件事的頭腦備細,正要等縣宰來時問他。恰好是日,本縣申文也到,大守看過,方知就裡。又曉得張幼謙新中,一發要周全他了。只見辛家來告狀道:“張幼謙犯奸禁獄,本縣為情擅放,不行究罪,實為枉法。”大守叫辛某上來,曉諭他道:“據你所告,那羅氏已是失行之婦,你爭他何用?就斷與你家了,你要了這媳婦,也壞了聲名。何不追還了你原聘的財禮,另娶了一房好的,毫無暇玷,可不是好?你須不比羅家,原是乾淨的門戶,何苦爭此閒氣?”辛某聽大守說得有理,一時沒得回答,叩頭道:“但憑相公做主。”大守即時叫吏典那紙筆與他,要他寫了情願休羅家親事一紙狀詞,行移本縣,在羅仁卿名下,追辛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