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梯子放進監獄的院子,——就可以開步了!只要跟牆裡面約定時間,叫裡面的刑事犯人吵鬧一下,或者我們自己吵也可以,這時候要走的人就可以爬過梯子,翻過牆頭,一,二,就行了!”
他在母親面前連比劃帶說地托出了自己的計劃。聽起來,他的計劃非常簡單、明白而又巧妙。
從前,母親知道他是一個遲鈍粗笨的人。從前,尼古拉的眼睛裡總是含著陰鬱的憎惡和不信任來看待一切,可是現在他的眼睛好像重新被開啟了改造了,放出了均勻的、溫暖的光輝,說服著母親,讓她感動不已……
“你想想看,這要在白天干!……一定要在白天干。因為誰都不會想到,犯人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敢在眾目睽睽之中逃走……”
“他們要開槍的!”母親顫抖了一下提出問題。
“誰開槍?兵士是沒有的,看守的手槍只能用來釘釘子使……”
“那麼,這是非常簡單的……”
“你將來會看見——這是真的!請你跟他們講一講,我這裡一切都預備好了,——繩梯,掛繩梯的鉤子,這兒的老闆可以扮擦燈的人,一切都胸有成筆……”
門外有人正在忙碌著、咳嗽著,又有鐵器的響聲。
“就是他來了!”尼古拉說。
從推開的門裡塞進來一隻洋鐵浴盆,有一個啞嗓罵著:
“進去,鬼東西……”
接著出現了一個不戴帽子的圓乎乎的白腦袋,眼睛凸出來,嘴上蓄著鬍子,樣子非常和善。
尼古拉幫他搬進了浴盆,一個高大、稍稍有點駝背的人走了進來,他咳嗽了一下,鼓起了剃得很光的兩頰,吐了口痰,用沙啞的聲音招呼著:
“您好。……”
“好,您問她就知道了!”尼古拉興高采烈地說。
“問我?問我什麼?”
“關於地獄……”
“啊——哦!”老闆用黝黑的手指抿著鬍子,說道:
“雅柯夫·華西里耶維奇,你看,我跟她說簡單得很,可是她不肯相信。”
“哦,不相信?就是說——不願意幹。我和你想幹,所以就相信!”老闆很鎮靜地說,他忽然彎著腰,聲音低啞地咳嗽起來。咳嗽停了之後,用手撫著胸,站在房間中央,喘了好半天,一面睜大了眼睛打量著母親。
“這要由巴沙和同志們一起來決定!”尼洛夫娜說。
尼古拉沉思地垂下了頭。
“巴沙是誰?”老闆坐下來問。
“我的兒子。”
“姓什麼?”
“索拉索夫。”
他點了點頭,拿出菸袋,把菸斗塞進去裝上菸葉,斷斷續續地說:
“聽到過,聽到過的。我外甥認識他。我的外甥在牢裡,他叫葉甫欽珂,聽說過嗎?我姓郭本。再用不了多久,年輕的都得被抓進去了,我們這些老年人倒逍遙自在!憲兵隊裡對我說,要把我的外甥充軍到西伯利亞。要充儘管充吧,他媽的!”
他吸了一口煙,轉過臉來對著尼古拉,又在地上吐了幾口痰。
“那麼,她不願意?那是她的事。人是自由的,坐厭了,——就走走,走厭了,——就坐坐。被搶了,——不要作聲,被打了,——忍受著,被殺了,——就躺下。這是誰都知道的!可是,我要讓薩夫卡逃出來。我要讓他快點逃出來。”
他這陣像狗叫一般的簡短的話,引起了母親心中的躊躇,可是最後一句話又使她不由得羨慕起來。
母親冒著寒冷的風雨在街上走著,心裡又想起了尼古拉:
“啊,他變得多麼厲害了!”
當她想起郭本的時候,差不多跟祈禱一般地默默唸道:
“可見呀,對生活改變看法的人不止我一個!……”
緊接著,她又想起了兒子的事:
“他要是答應了該多好啊!”
22
星期天,母親又去監獄看了巴威爾。
當母親在監獄辦公室和巴威爾分別的時候,覺得手裡有一個小紙團。
說也奇怪,她好像被紙團燒痛了手心似的顫抖了一下,她急忙用請求和詢問的目光朝兒子臉上望了望,可是卻沒得到答案。
只見他淡藍的眼睛裡依舊帶著那種她所熟悉的、和平時一樣的、沉靜而堅定的微笑。
“再見!”母親嘆著氣說。
兒子又和她握手,在他臉上掠過了一種很關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