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張原卻一臉驚奇地道:“前幾日孩兒吃了母親教訓,臥病在床,也動彈不得,便託了李大壯來稟告母親,將這些惡僕管上一管,順便派人給孩兒添點燈油……莫非那廝並沒有上報?”
張文山聽得眼角直抽,倒不是心疼張原,而是這話太誅心了。
毒打庶子是一樁,縱容惡僕行兇、管理不力是一樁,苛待張原、連燈油都不供應,又是一樁……
這要傳揚出去,就不是隻有幾個人在背後非議“善妒”了,而是滿朝文武都要說他“治家無方”,甚至皇上那裡也少不了一個“惡毒”的評語!
更別提民間士林,那些寒門一系的官員會如何指摘於他,甚至是御史聞風參他一本,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至於他託李大壯傳話一事,死無對證,誰能說張原沒有上報?
司馬伕人氣得渾身哆嗦,半響無語。兩隻手掌卻越捏越緊,懷中的金絲猴“唧唧”兩聲,連忙知機地跳了出來,躲得遠遠的,生怕再受到城門之火的連累。
第七章 禮法、家法、國法 (三)
富麗堂皇的大廳中,無論身份高低,每一個人都在用不同的目光注視著堂下的張原。
或驚奇、或鄙夷、或戒懼、或厭惡……
下人們無非在想,不過一個燒火丫頭被老爺醉後臨幸,撞了大運才生出來的孩子,與我等相比,又能高貴到哪裡去?
司馬伕人的心中則轉動著無數念頭,雖然她知道張原絕無可能和她兩個兒子爭奪張氏的政治遺產,但這樣低賤的出身,在她眼皮子底下意外誕下併成長起來,這令她無比厭惡和憤怒,恨不得立馬抹除對方的存在!
究竟有什麼法子,能夠毫無後患地解決這個禍害?
張文山則用審慎地目光打量著自己這第三個兒子,印象中張原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性子,被打被罵也從不吭聲,如今性子大變,甚至一朝奮起殺人,這樣的變化、這樣的成長,令他暗暗心驚。
他與司馬氏不同,張文山年輕時曾在軍中歷練過,雖是文職,但他深深明白一點:一個剛放下鋤頭的新兵,一旦殺過人、手上沾了鮮血,就能飛快地向精銳悍卒靠攏。
這樣的張原,還能留在富貴安穩的相國府嗎?
張端雅則心想,這個被自己從小欺負著長大的便宜四弟,究竟什麼時候發生這樣大的變化?這死水不波的相國府中,有了這麼一個打破平靜的人,倒頗為有趣。
她心中甚至隱隱有些愉悅:我在深宮之中,每一天都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喝一口水,吃一口菜都要掂量防範,你們卻安安穩穩地呆在相國府中,隨心所欲地過著好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出現個攪局的,倒不可讓他們隨意處置掉了。
正自沉默間,張軒忽然陰惻惻地發話了。
“大魏律例,主殺僕,罰金一百,杖一百,徙三千里。”
“四弟啊四弟,不是二哥不幫你,我大魏以法治國,相國府以法治家,若是徇私枉情,難免為人背後非議。”
“二哥我身為刑部主事,稽核犯人量刑,也實在做不出違背官德之事啊。”張軒自矜地道。
司馬伕人眼前一亮,嘴角上浮起一絲笑容。
杖一百,徙三千里,無論是哪一條都能弄死這小賤種!
一百個板子,稍稍打重些,死!
徙三千里,那理由就更多了:路上病死,遭賊而死,落水溺死,墜山摔死,虎豹咬死……
甚至隨便拿出個幾十兩買通差役,走出王京幾十里路就能一刀結果!
“果然不愧是我兒!看你這下還有什麼話好說!”司馬伕人恨恨地盯著張原。
實際上律例歸律例,但就算寒門一系的官員,也不會將其當真。
除非是那些富賈或小地主的家庭,打死奴僕或會被治罪,但正經官員家中打死個把僕人,是常有之事,誰也不會處置誰,就更別提世家了。
若是這樣處置張原,就是一個家族內部的事情,不會惹得官員反感,最多背後嘀咕幾句罷了。
這正是:平時慣拿禮法來治你,一旦你和他說起禮法,他又和你說家法;家法說不過,他又搬出國法。
無論禮法、家法還是國法,總之就是要拿捏你、吞吃你!
而張原等的就是這句話,一旦走出王京,那就是天高任鳥飛,潛龍入大淵,至於押送差役?
若不是那些沙場上持大戟、背弩弓的甲士,些許差役,有何懼之?當他還是以前那個弱質孺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