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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我當初不到這兒來就好了,”他暗自想著,“現在我看見了一切,自己簡直完全弄得心煩了。”

他開始想著擺在他眼前的這一切:買得到的或者出自真心的愛情,花了錢的或者自由的接吻。

愛情!他簡直不大認識。他一生由於偶然,由於奇遇,也有過兩個或者三個女人,可是他的收入不容許他的任何例外的開銷。他想到他從前的生活了,那是和大眾的生活很不同的,很暗淡,很憂鬱,很平塌,很空虛。

世上有好些真正沒有運氣的人,忽然一下,如同一副厚實的幕布被人撕開了似地,他望見了苦楚,望見了自身生活裡的漫無邊際的、單調的苦楚:過去的苦楚,現在的苦楚,未來的苦楚。最後的日子和最初的一樣,無論在前,在後,在左,在右,他四周一無所有,心裡一無所有,任何方面都一無所有。

車子的行列始終走到著。一對對在揭開頂蓋的轎式馬車的透過中間靜悄悄地互相摟著的人,在他眼前顯露出來又消失過去。他覺得全世界的人類都像是受著喜悅,快樂,幸福的陶醉在他跟前排成了隊伍走過。他自己是個孤零零的,完全孤零零的旁觀者。到明天,他也許依舊是孤零零的,始終孤零零的,孤零零得誰也沒有嘗過這樣孤零零的滋味。

他站起了,走了幾步,後來突然疲倦了,如同他新近趕完了一個長距離的徒步旅行一樣,他重新又在第二條長凳上坐下了。

他等待什麼?他指望什麼?一點什麼也不等待也不指望。他想起一個人在年老的時候,回到家裡,看得見許多小孩子們咭咭呱呱地說話,應當是有滋味的。一個人被那些由自己撫育的孩子們圍繞,疼愛,溫存,對他說些有趣的和天真的話使得冷落的心重歸溫暖,使得一切都受到安慰,那末這時候,老境是甜美的。

後來,他想起了自己那間空的臥房,想到了自己那間清潔而愁慘的小臥房,除了自己從來沒有誰進去過,於是一陣煩惱的感覺緊束著他的心靈,那間臥房,在他看來,覺得比他那間小辦公室更教人傷心。

誰也沒有到那兒去過,誰也從來沒有在那兒談過天。它是死了的,啞了的,沒有人聲的迴響的。旁人可以說房子若是被人住過,那末它把住過者身上的東西多少保留一點在它的牆壁裡邊,保留一點點姿態、形象和言論。所以凡是被幸福家庭住著的房子都比不幸的人住著的房子快活。他那間臥房正同他的人生一樣,是絕沒有任何紀念的。後來,想到要回到那間臥房裡,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照著老樣子重新去做每天夜晚的種種行動和工作,真使他很害怕。末了,如同為了使自己和那間不吉祥的臥房以及那個將要必然又來的時刻更離開得遠些兒似地,他又站起了,並且,忽然遇見了樹蔭下的第一條小徑,他為了到野草上去坐,就走到一座輪流採伐的小樹林子裡了……

他聽見了他的周遭,他的頭上,四面八方,有一種模糊的,無限際的,連續不斷的聲浪,一種由好些數目很多種類很雜的噪響構成的聲浪,一種微弱而遠近皆有的聲浪,一種不確定的和巨大的生命活動:那正是巴黎的氣息,像一個巨人似的氣息。……

已經上升的太陽在布洛涅森林上面罩著一層光浪。三五輛車子開始流動了;後來騎著馬散步的人們都快快活活地到了。

有一對人兒在一條沒有遊人的樹蔭小徑上散步。突然間,那青年婦人抬起腦袋,望見了枝葉當中有一件棕黑色的東西;她吃驚了,不放心了,伸起手指著:

“你瞧……那是什麼?”

隨後,叫喚了一聲,她不由自主地倒在她那個男伴侶的懷裡了,他只得讓她躺在地下。

看公園的警士立刻被人找來了,他們解下了一個用褲子吊帶自縊的老人。

有人證明自殺是在前一天晚上完成的。那些從他身上找出來的證件,表明了他是拉菩時公司的司帳員勒臘。

有人把他的死亡歸入一種無法揣測動機的自殺之列。也許是一種突然而起的痴癲結果吧?

'24'首飾

世上的漂亮動人的女子,每每像是由於命運的差錯似地,出生在一個小職員的家庭;我們現在要說的這一個正是這樣。她沒有陪嫁的資產,沒有希望,沒有任何方法使得一個既有錢又有地位的人認識她,瞭解她,愛她,娶她;到末了,她將將就就和教育部的一個小科員結了婚。

不能夠講求裝飾,她是樸素的,但是不幸得像是一個降了等的女人;因為婦女們本沒有階級,沒有門第之分,她們的美,她們的丰韻和她們的誘惑力就是供她們做出身和家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