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進一步問:“大人和小孩保誰?”
老黎黎堅決說:“當然保大的!”
但是,在發威作惡的命運面前,老黎黎說的話又怎麼能算數?天亮了,產婦在經過又一夜的極度掙扎後,已累得沒有一點氣力,昏迷過去。醫生用刺骨的冰水將她激醒,又給她注射雙倍劑量的興奮劑,準備作最後一次努力。醫生明確表示,如果這次不行就棄小保大。但結果卻事與願違,因為產婦在聲嘶力竭的最後一搏中,居然把肝臟脹裂了!就這樣,命懸一線的孩子才得以破腹降生。
孩子以母親的性命換得一個珍貴的出世權,得以叫人看得見他困難出世的秘密。當他出世後,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他的腦袋比肩膀還要大!相比之下,他母親的大頭只能算個小巫。小巫生了個大巫,何況小巫時年已近40高齡,要想頭胎生出這麼個大巫,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了。人世間的事情真是說不清楚,一個可以把幾噸重的鐵傢伙送上天的女人,卻是奈何不了自己身上的一團肉。
孩子出生後,雖然林家人沒有少給他取名冠號,大名小名,加上字號,帶林字的稱謂至少有幾個。但是,在後來日子裡,人們發現取的所有名、字、號都是白取,因為他巨大的頭顱,還有險惡可怖的出世經歷早給他註定了一個響亮的綽號:大頭鬼。
大頭鬼!
大頭鬼!
這麼喊他,是那麼過癮又恰切無比。
大頭鬼!
大頭鬼!
熟人生人都這麼喊。
千人萬人都這麼喊。
叫人難以相信的是,大頭鬼最後真的被千人萬人喊成了一個鬼,無惡不作的鬼,天地不容的鬼。林家在省城裡本是戶數一數二的豪門,財產鋪滿一條十里長街。但是自大頭鬼少年起,長長的一條街便開始縮短,都替大頭鬼還債消災耗用了。要沒有那個狠心的煙花女借刀殺人把大頭鬼打殺掉,林家最後可能連個落腳的宅院都保不住。據說,大頭鬼自12歲流入社會,到22歲死,10年間犯下的命案至少在10起之上,玩過的女人要數以百計,而家裡為此耗付的鈔票可以堆成山,鋪成路。一個為人類立下千秋功勳、足以被世人代代傳詠的天才女子,居然遺了這麼個作惡多端、罪名滿貫的不孝之子在人間,真叫人匪夷所思。
大頭鬼做鬼後不久,林家人剛鬆口氣,卻又被一個神秘女子糾纏上。女子從外省來,見了林家主人,二話不說跪在地上,手指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哭訴說:這是你們林家的種!林家人心想,大頭鬼死前玩過的女人用船裝都要幾條船才裝得下,還從沒見過誰腆著肚皮找上門來的,況且來人還是外省的,更是疑神疑鬼,氣上生氣。於是,狠狠一腳把她踢出了大門。女子以為這一腳會把腹中的血肉踢散,心想這樣也好,不料四處的皮肉和骨頭痛了又痛,正該痛的地方卻是靜若止水,自己威猛地追加了幾拳,也是安然無恙,悲恨得她席地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圍觀的人攏了一圈又一圈,有人動了惻隱心,提醒她往N大學去碰碰運氣看,說那裡也是大頭鬼的家。於是,女子忍著生痛跌跌撞撞進了N大學,跪在老黎黎跟前。老黎黎一輩子探尋真理,誨人不倦,傳統和現代的道義人情都是有的,是足夠了的,他留下了女子,擇日又遣兒子容小來——人稱小黎黎——悄秘地送到了故鄉銅鎮。
佔地半個銅鎮的容家深院大宅,屋宇鱗列,氣度仍舊,但飛簷門柱上剝落的漆色已顯出頹敗之象,暗示出歲月的滄桑變幻。從一定意義上說,自老黎黎在省城辦學後,隨著容家後代一撥撥地湧進學堂,這裡繁榮昌盛的氣象就有了衰退的定數。出去的人很少返回來承繼父業是一個原因,另個原因是時代不再,政府對鹽業實行統管後,等於是把容家滾滾的財路截斷了。斷了就斷了,這是當時在老黎黎麾下的大多數容家人的態度,這部分容家人崇尚科學,追求真理,不愛財拜金,不痴迷皇家生活,對祖業的興衰、家道的起落有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意思。近10年,容家衰敗的氣數更是有增無減,原因一般是不公開說的,但其實又是大明大放地張掛在正門前的。那是一塊匾,上面有四個金光大字:北伐有功。背後有這麼個故事,說是北伐軍打到C市時,老黎黎見學生紛紛湧上街頭為北伐軍募捐的義舉,深受感動,連夜趕回銅鎮,賣掉容家祖傳的碼頭和半條商業街,買了一船軍火送給北伐軍,然後就有了這匾。為此,容家人一度添了不少救國報國的光榮光彩。但事隔不久,揮毫題寫匾名的北伐軍著名將領成了國民政府張榜通緝的要犯,給匾的光榮難免籠上一層黯淡。後來,政府曾專門新做一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