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芙蓉含笑說道,『沒有想到你來。』
梅玉自然有些靦腆,報以羞澀的一笑,跨出轎門,才低低叫了聲∶『姨娘!』
聽得這一聲,芙蓉也不好意思老實答應,攙著她的手說∶『來,來!到裡面坐。你冷不冷?』說著便又去捏她的肩臂,『穿得少了!看我新做的一件絲綿襖能不能穿!』
『謝謝姨娘!』梅玉趁機把父親教的那句話,說了出來∶『平常多虧姨娘照應!』
話說得不夠清楚,但意思可以明白,既說『平常多號姨娘照應』,則照應的一定是胡雪巖,不是此時照應梅玉。芙蓉聽得她這話,自然安慰,但也有感想,由女及母,認為梅玉有這樣的教養,可以想見胡太太治家是一把好手。
因為有此想法,更不敢把梅玉當個孩子看待,領入她自己臥室,很客氣地招呼,左一個『大小姐』,右一個『大小姐』,連梅玉自己都覺得有點刺耳。
『姨娘,你叫我梅玉好了。』
芙蓉還待謙虛,剛剛跟了進來的胡雪巖恰好聽見,難得梅玉自己鬆口,認為機不可失,因而介面說道∶『對了!自己親人,「小姐、小姐」的倒叫得生疏了。』
芙蓉接受了暗示,點點頭說∶『那麼,我就老實了。梅玉,你來,試試這件絲綿襖看!』
拉開衣櫥,芙蓉的衣服不少,取下一件蔥綠緞子的新絲綿襖,往梅玉身上一披,看來長了些,袖口也嫌太大,不合穿,倒是有件玫瑰紫寧綢面子的灰鼠皮背心,恰恰合身,芙蓉等她穿了上去,就不肯讓她脫下來了。
『姨娘的好衣服,』梅玉非常高興,但有些過意不去,望著她父親說∶『我不要!』
『一樣的。』胡雪巖很快的說∶『你姨娘比你娘還要疼你!』
就這一句話,把梅玉跟芙蓉拴得緊緊的,兩個人形影不離,象一雙友愛的姊妹花。
胡雪巖寬心大放,覺得自己不必再操心了,時貴如金,不肯虛耗,隨即到知府衙門去看王有齡。
『你有幾天耽擱?』王有齡問。
『想明天就走。』
『何以如此匆忙?』王有齡說,『能不能多住幾天?』
不來倒也罷了,來了自然有許多話談,估量一夜也談不完,胡雪巖便說∶『我多住一天吧!』接著,他把此行的目的和他的家務,細細說了一遍。
『你真厲害!』王有齡笑道∶『內人最佩服尊夫人,在你手裡就如孫行者遇著瞭如來佛。』
『還未可樂觀。』胡雪巖搖搖頭∶『孫行者還有一招,連如來佛怕也招架不住。』
『哪一招?』
『她要將芙蓉接回去一起往。』
『那麼,你的意思呢?』
『我想,還是照現在這樣子最好。』
『走著看吧!』王有齡勸他∶『真的非一起住不可的時候,你也只好將就。』
『我不是怕別的,芙蓉太老實,決不是內人的對手,我又常年在外,怕她吃虧。』
王有齡想了想說∶『如果只是為了這一層,我倒有個計較,眼前且不必說,我問你,你跟龔家父子是怎麼回事?』
『喔,我正要跟你說。』胡雪巖先反問一句∶『你必是聽到了什麼話!』
『很多。不過大致都還好。』王有齡說,『龔家父子雖是同鄉,我並不袒護他們,說實話也不甚投緣。這父子倆手段甚辣,因此他們這一趟吃了你的虧,頗有人為之稱快。』
胡雪巖聽了這話,頗為不安。他的宗旨是不得罪人,進一步能幫人的忙一定幫。做生意脫不了與官場打交道,尤其是做大生意,只要小小一點留難,就可以影響全域性,因而更不願得罪官場。在這方面他頗下過潛察默會的功夫,深知人言可畏,甲與乙原無芥蒂,但如有人傳說,乙如何如何與甲不睦,結果連甲自己都胡里胡塗,真的當乙不夠朋友了。這就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己雖常引以為警惕,遇到有人在背後道人是非。 不願輕聽,可是他無法期望別人也象他這樣明智,所以這時不能不作辯白。
『那麼,雪公,你倒說,龔家父子是不是吃了我的虧?』
『我想,你不是那樣的人!』
『知我者雪公!』胡雪巖略感欣慰,『龔家父子不但不曾吃虧。而且我還幫了他的忙。』接著胡雪巖把買洋槍一案的來龍去脈,都講了給王有齡聽。
王有齡一面聽,一面不斷的點頭,認為胡雪巖這件事,做得面面俱到,相當採貼。接著由洋槍談到湖州的團練,盛讚趙景賢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