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申大爺」,還是「金大爺」?』
『應該是「申大爺」,說書先生都稱「金大爺」,因為蘇州申家勢力大,不敢得罪他們,這部書,從前是禁的。』
『這樣說來,真的有這回事了?』
『那就不曉得了。不過,』七姑奶奶說∶『申家上代出過狀元,倒是真的。有年到蘇州,走過一家人家,門口下馬石、旗杆,有塊匾「狀元及第」,氣派大得很,別人說是申狀元家。』
『這個狀元,就是小尼姑志貞的兒子?』
『照《玉蜻蜓》說,志貞的兒子叫申元宰,後來中了狀元,「庵堂認母」,把她接回家裡。』
『那麼,』阿珠問道∶『 「申大娘娘」呢?怎麼說?』
『這還有啥話說?兒子雖不是她生的、誥封總要先歸她,再說申大爺老早癆病死在庵裡,為死人吃醋也沒有這個道理。』
『這一下,志貞總算苦出頭了。』阿珠感嘆著說,『大概她做夢也不曾想到,兒子會中了狀元。』
『照我想想犯不著。』七姑奶奶很平靜的說∶『苦守苦熬多少年,才熬得兒子出了頭,頭髮白了,眼睛花了,牙齒掉了,就算有福好享,也是枉然。
倒不如覓個知心合意的,趁少年辰光,過幾天寫意日子。『
這話不知是不是有意諷勸?反正阿珠的印象極深。等聽了『庵堂產子』
回來,感觸越深,而且由志貞的伶仃無告,勾起她想家的念頭,渴望著回到湖州,覺得只有在自己娘身邊,這顆心才能定下來。
鄉思造成失眠,一直到四更天還不曾睡著。七姑奶奶跟她住東西兩廂房、一覺睡醒,發覺對面還有燈光,心裡有些不放心,便起床來敲她的房門。
阿珠知道是七姑奶奶,除了她不會有第二個人。於是開門問道∶『你怎麼還不睡?』
『我已經睡過一大覺了,看見你這裡燈光亮著,過來看看。』她走進門來,發覺阿珠的兩面帳門都未放下,便奇怪的問∶『你一直都不曾睡嗎?在做什麼?』
『什麼都沒有做,就是睡不著。』
『在想哪個?』
阿珠臉一紅,『會想哪個?』她說,『自然是想娘。』
『怪不得!』七姑奶奶捏著她的手臂問∶『冷不冷?』
『還好。』阿珠見她只穿著一件對襟短袖的褂子,胸前鈕釦,不曾扣好,露出雪白的一塊肉,褂子又小了些,鼓蓬蓬的凸出兩大塊。心裡便想,七姑奶奶象花開到盛時,卻形單影隻的守了寡,似乎也可憐。
這樣想著,不由得伸手捏住了她的豐腴的手臂,『七姐,』她說,『這裡來坐!』
她拉著她並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看著她,眼中有些迷惘和優鬱,把七姑奶奶看得莫名其妙,便即問道,『怎麼回事?你有話說嘛!』
『我在想,』阿珠緩慢而低沉地說,『俗語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話還不對,實在是「人人有本難唸的經」。譬如七姐你,別人看起來,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好象沒啥心事,仔細想一想,你一個人的日子也難過。』
這兩句話聽來平淡無奇,誰知恰好觸著了七姑奶奶的隱痛,連她兄嫂在內,從來沒有人說過這話。午夜夢迴,淒涼萬狀,那時的心境,只有自己知道。如今總算還有個人瞭解她的苦楚!七姑奶奶頓有知遇之感,那麼剛強的人,竟忍不住眼圈一紅,快要掉眼淚了。
但是剛強的人總是剛強的,就在這時候,也不願讓人覺得她可憐,『你說得不對!』所以她裝得很豁達地,『我倒不覺得日子難過。』
『叫我,』阿珠搖搖頭,『這種日子就過不下去。』
『所以羅!』七姑奶奶為人的心又熱了,介面勸她,『你過不慣這種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日子,要趁早打主意。跟胡老闆斷了,這著棋走得一點不錯,他是個做大生意的人,一會兒湖州,一會兒上海,說走就走,丟下你獨守空房,這味道不大好受的。』
『噯!』阿珠皺眉搖手,『不要去講他了。講講別人吧!』
她是無心的一句話,七姑奶奶卻大為興奮,『來!』她拉著她倒下,『今天我陪你。我們姐妹也說說私話。』
阿珠也是精神亢奮,毫無睡意,剛過了立秋的天氣,後半夜非常舒服,她也願意作個長夜之談。不過七姑奶奶如不羈的野馬,她買在有些怕她,便得要有句話『言明在先』。
『說私話可以。』她笑道,『就是你哇啦、哇啦吃不消。』
『傻妹子!』七姑奶奶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