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罰他,也等你我詩成。你我俱未成,如何只管罰他?”蘇御史道:“這個說得極是。”楊御史才不動身,道:“就依二兄說,做完詩不怕他不吃;他若推醉不吃,小弟就潑他一身。”說罷,三人分了紙筆,各自對花吟哦不題。正是:酒欣知已飲,詩愛會人吟;不是平生友,徒傷詩酒心。
且說白公自從夫人死後,身邊並無姬妾,內中大小事俱是紅玉小姐主持。就是白公外面有甚事,也要與小姐商量。這日白公與楊御史爭論做詩之事,早有家人報與小姐。小姐聽了,曉得楊御史為人不端,恐怕父親任性,搶白出禍來,因向家人道:“如今老爺畢竟還做詩也不做?”家人道:“老爺執定不肯做詩,被楊爺灌了五六大杯酒,老爺因賭氣吃了,如今醉倒在榻床上睡哩。”小姐又問道:“楊爺與蘇爺、舅老爺如今還是吃酒,還是做詩?”家人道:“俱是做詩。楊爺只等做完了詩,還要扯起老爺來灌酒哩。”小姐道:“老爺是真醉假醉?”家人道:“老爺因吃了幾杯氣酒,雖不大醉,也有幾分酒了。”小姐想了想,說道:“既是老爺醉了,你可悄悄將分與老爺的題目拿進來我看。”
家人應諾,隨即走到席前,趁眾人不留心,即將一幅寫題的花箋拿進來遞與小姐。小姐看了,見題目是“賞菊”,使叫侍兒嫣素取過筆硯,信手寫成一首七言律詩。真個是:墨雲挾雨須臾至,腕兒驅龍頃刻飛。
不必數莖兼七步,烏絲早已寫珠璣。
紅玉小姐寫完了詩,又取一個貼子,寫兩行小字,都付與家人,分咐道:“你將此詩此字暗暗拿到老爺榻前伺候,看老爺酒醒時,就送與老爺。切不可與楊老爺看見。”
家人答應了,走到書房中,只見吳翰林才揮毫欲寫;蘇御史正注目向花,搜尋枯腸;楊御史也不寫,也不想,且拿著一杯酒,口裡唧唧噥噥的吟哦。家人走到白公榻前伺候。
原來白公酒量原大,只因賭氣一連吃急了,所以有些醉意。不料略睡一睡,酒便醒了,不多時,醒將來要茶吃。家人忙取了一杯茶遞與白公,白公就坐起來接茶吃了兩口。家人即將小姐詩箋與小帖暗暗遞與白公。白公先將帖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兩行小字道:“長安險地,幸勿以詩酒賈禍。”白公看畢,暗點點頭兒。又將花箋開啟,卻是代他做的賞菊詩,因會過意來。將茶吃完了,隨即立起身,仍舊走到席上來。
蘇御史看見到:“白年兄醒了,妙!妙!”白公道:“小弟醉了,失陪。三兄詩俱完了嗎?”楊御史道:“年兄推醉得好,還少十四杯酒,只待小弟詩成了,一杯也不能饒。”吳翰林向白公道:“吾兄才極敏捷,既已酒醒,何不信筆一揮?不獨免罰,尚未知鹿死誰手。”白公笑道:“小弟詩到做了,只是楊年兄在此,若是獻醜,未免貽笑大方。”楊御史道:“白年兄不要譏誚小弟。年兄縱然敏捷,也不能神速如此。如果詩成,小弟願吃十杯。倘竟未做,豈不是取笑小弟?除十四杯外,還要另罰三杯。年兄若不吃,便從此絕交。”白公笑道:“要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怎肯說謊?”即將詩稿拿出與三人看。蘇御史接在手中道:“年兄果然做了,大奇,大奇。”吳翰林與楊御史都挨攏來看,只見上寫道:紫白紅黃種色新,移來秋便有精神。
好從籬下尋高土,漫向簾前似前身。
莫言門閉官衙冷,香滿床頭已浹旬。
三人看了俱大驚不已。蘇御史道:“白年兄今日大奇。此詩不但敏捷異常,且字字清新俊逸,饒有別致,似不食煙火者,大與平日不同。敬服!敬服!小弟輩當為這擱筆矣。”白公道:“小弟一來恐拂了楊年兄之命,二來奉楊年兄一杯,只得勉強應酬,有甚佳句。”楊御史道:“詩好不必說,只是小弟有些疑心。白年兄恰才酒醒,又不曾動筆,如何就出之袖中?就寫也要寫一會。”
吳翰林將詩拿在手中,又細細看了兩遍,會過意來,認得紅玉所做,不覺微微失笑。楊御史看見道:“吳老兄為何笑?其中必有緣故。不說明,小弟決不吃酒!”吳翰林只是笑,不做聲。白公也笑道:“小弟為不做詩罰了許多酒,今詩既做了,年兄自然要飲,有甚疑心處,難道是假的不成?”楊御史道:“吳老兄笑得古怪,畢竟有些緣故。”蘇御史因看著吳翰林道:“這一定是老兄見白年兄醉了,代做的了。”吳翰林道:“愧死,小弟如何做得出?”楊御史道:“若不是老兄代做,白年兄門下又不見有館客,是誰做的?”吳翰林只不做聲,但是笑。白公笑道:“難道小弟便做不出,定要別人代筆?”楊御史道:“怎敢說年兄做不出,只是吳老兄笑得有因。你們親親相護,定是做成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