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要寫一封比較令我自己滿意的回信,我花了那麼久的時間,那差夫如果不是以為我在學寫信,我不知道他會怎麼以為呢。我至少寫了半打回信。我起了個頭寫道:“我親愛的愛妮絲,我怎樣才能把那令人噁心的印象從你記憶中抹去呢?”——寫到這裡,我不願再寫下去了,就把它撕了。我又另起了個頭寫道:“我親愛的愛妮絲,莎士比亞說過:‘某人會把敵人送進自己嘴裡,這事多麼奇怪,’”(可這口氣又使我想起馬肯,於是又寫不下去了。我甚至想寫詩。我按六音詩的格律開頭寫道:“哦,勿忘,且勿忘”——可這又令人想起十一月五日①,讓人好笑。經過多次嘗試後,我寫道:“我親愛的愛妮絲,你的信就像你本人一樣;對這封信,除了這句話,我還能說出什麼更高的讚美觀?我一定在四點鐘來。——特科”那差夫終於拿到信走了(我一把那信交出去,就不下二十次想把它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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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國會爆炸一案(見本書第十章注),有人作詩曰:“且記,且記,十一月五日……”
如果博士院中有任何工作人員能感到我對那天所感到的重要性的一半,我就打心眼裡相信他已經行了點善,這就足以抵消他在那個腐朽的宗教機構裡行的惡了。我三點半離開事務所,並在幾分鐘內就找到所約的那地方,但是當我終於鼓足勇氣去拉華特布魯克先生住宅左方門柱上的門鈴時,據赫爾本的聖安德魯教教堂上的大鐘所指,已比約定的時間遲了整整一刻鐘。
華特布魯克先生事務所在樓下進行普通業務,高階的(這一類的很多)則在樓上進行。我被帶進一個精巧的小客廳,愛妮絲正在那裡編織一個錢包。
她看上去那麼安靜、那麼善良,使我那麼鮮明地回憶起在坎特伯雷的快樂和充滿朝氣的學校生活,還有前天晚上我醉酒後煙氣熏熏、傻頭傻腦的可憐樣。由於沒有別人在一旁,我又羞又愧,內疚無比,一句話,出了洋相。我不能不承認,我流淚了。直到現在,我還不能確定,總的來看,我那樣做最得體還是最可笑。
“如果不是你,愛妮絲,而是任何其他人,”我轉過頭說道,“我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麼一半地在乎,可當時看見我的偏偏是你呀!我幾乎巴不得我已經死了。”
她把手——觸到時跟任何其它的手所給予的感覺都不一樣——在我胳膊上放了一會;我感到那麼多愛護和安慰,不能自己的我把那手託到我唇邊,感激地親吻它。
“坐下吧,”愛妮絲高高興興地說,“別苦惱了,特洛伍德。
如果你不能打心地裡信任我,那你還能信任誰呢?”
“啊,愛妮絲!”我接著說道,“你是我的吉祥天使!”
她一面憂鬱地(我覺得是這樣)微笑,一面搖頭。
“是的,愛妮絲,我的吉祥天使!你永遠是我的吉祥天使!”
“如果我真是的,特洛伍德,”她說道,“我就覺得有件事不得不做了。”
我一臉欲知端詳的樣子望著她,但我已預感到她要說什麼了。
“想警告你,”愛妮絲堅定地看我一眼說道,“警惕你的凶神。”
“我親愛的愛妮絲,”我開始說道,“如果你是說斯梯福茲——”
“我說的正是他,特洛伍德。”她緊接著說道。
“那麼,愛妮絲,你太冤枉他了。難道他是我的或任何什麼人的凶神!難道他不是我的指導者、扶助者或朋友!我親愛的愛妮絲!喏,就根據你前天晚上看到我的那樣子而這麼判斷他,不是不公平嗎?不是不像你的為人了嗎?”
“我不是根據我前天晚上看你的那樣子來判斷他的。”她心平氣和地答道。
“那又根據什麼呢?”
“根據很多事——這些事本身微不足道,但把它們綜合在一起來看,我覺得它們就不是區區小事了。我部分根據你談到他時所說的話,來判斷他,特洛伍德,也根據你的性格,還根據他在你身上產生的影響。”
她那柔和的聲音裡,似乎有種東西觸動了我心上一條弦。那條弦只對這一種聲音產生反響。那聲音一直都真摯懇切。它像這時這樣真摯懇切時,就有一種使我順從的力量。我坐在那裡望著她,她則低眼看著手中的針線活;我坐在那裡聽她說話,斯梯福茲就隨她的聲音變得暗淡些了,雖然我仍十分愛慕他。
“像我這樣離群索居的人,”愛妮絲又向上看看說道,“對世事知道得甚少,竟那麼確定地勸告你,竟那麼堅持這樣的強硬意見,於我已很大膽了。可我知道我這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