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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份兒上,謝蘿只得識相一些閉了嘴,再問下去沒準會以這個罪名進禁閉室。無期勞教有不花錢的窩頭填肚子,可是沒有囚衣可穿。謝蘿的丈夫也是右派也在勞動教養,家裡丟下個老婆婆帶著個小孫子,靠親友接濟活命,哪有錢供她買高價布穿?她只能補補納納過日子,七八年下來,她練出一手打補丁的技術。對著那條掛不住針線的棉褲相了會兒面,她撕開一幅包袱皮,穿上線,準備動手。
“謝蘿!上隊部!”
她慢吞吞地放下褲子,慢吞吞地爬起來。抬著上百斤重的土筐奔跑一整天,胳臂腿都僵了。一陣刺骨的寒冷提醒她:穿的是單褲。想了想,只得再穿上破棉褲,一隻手提著那條分了家的褲腿,哈著腰進了隊部。
方隊長看到她這個德性,鼻子裡忍不住嗤了一聲:嘁!還算是個記者,不如個要飯的!貧農出身的方隊長不怎麼瞧得上識文斷字的知識分子,總覺得這些人喝了幾兩墨水,說得多做得少,這個姓謝的要是在五七年少說一句,現在不還是能當黨報記者嗎?真正是有福不會享!不過現在顧不得訓斥她——
“謝蘿!隊部決定調你到三組當組長,明天上午不要出工了,準備搬鋪蓋!”
“報告隊長!我從來沒當過組長!”
方隊長一想,不錯!她當了七八年的女囚,算得上老資格了,但從來都是聽喝兒的,沒沾過組長的邊。這個傢伙又酸又硬,從來不跑隊部彙報,實在不是當“長”的坯子。不過眼下三組造反轟組長,影響了總結的進度,要是整個慈渡勞改農場都總結完了,獨獨剩下個女勞教隊,我這臉往哪兒擱?!
“記個錄還不會嗎?”
謝蘿搖搖頭。
“你違抗隊部分配,想蹲禁閉嗎?”
謝蘿心想,不當組長違犯哪條啦?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她仍沒有出聲。
方隊長覺得“蹲禁閉”的說法有點過頭,馬上改口:“你不想提前解除嗎?”
這句話引得謝蘿苦笑了:“我在五年前就到期了!”
方隊長被噎得答不上來,使勁一拍桌子,嗓門提高了八度:“瞧你這個犟勁兒,不解除你就是對的!”過了會兒又緩和了:“總結完了一定給你向上反映!啊?”
工地裡,老母雞也在調兵遣將。
一年四季中的最後一季在農村是“冬閒”,到了勞改農場變成“冬忙”。大牆裡的居民什麼時候都不能閒,勞動才能改造思想。冬天能幹什麼?活兒有的是,修水利!慈渡地臨大海全靠水沖刷掉鹽鹼才能種莊稼,因此像荷蘭一樣,水渠密密麻麻,春夏秋抽不出人工疏浚,冬季正是時候,但是此時滴水成冰,地凍三尺,吸飽水的渠幫渠底位元種鋼還硬,五大三粗的男囚掄圓了鐵鎬只能敲出個白點,勁兒小的女囚幹不了這活。讓男女搭配修渠?自然規律陰陽電相交就會爆火花,天知道男女囚相遇會爆發什麼後果。場長煞費苦心,挑了一塊乾爽的閒地,安排女勞教隊去挖養魚池。年輕有力氣的女囚抬土掄鎬,隊長見老母雞老了,照顧她裝筐,她便充分利用這個差使的優越性,在每副挑子來來回回之際大肆活動。
“聽說要給咱們組換個‘豬頭’?”
“不假!今兒搬來!”
“什麼蔓兒?(黑話:姓什麼?)”
“依勒歪(斜)。(黑話:影射姓謝,取斜謝諧音。)”
“哦!腦袋瓜組的那個悶罐兒,三拳打不出個屁來的主兒。睡哪個鋪位?”
“小鋪!”
“今兒叫她嚐嚐咱姐們兒的厲害!你叫柴雞過來!”
“怎麼著?”
老母雞在對方耳邊嘁嘁喳喳幾句。
“哈!高招兒!”
咔、咔、咔……人高馬大的柴雞帶著兩片紅臉蛋過來了。柴雞姓柴名鳳英,博得這個綽號除了她姓柴以外,還因為她是個來自塞北的柴禾妞兒。她那刀條臉從眼梢到下巴抹得鮮紅,法寶是衣袋裡珍藏的一張紅紙。她得空就吐點唾沫往眼皮和腮幫上蹭,以為這一來自己的“盤兒”就“亮”了。這一招兒是她向村裡唱草臺戲的角兒跟楊柳青年畫上的美人學來的,那上頭哪一個臉蛋不抹上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