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你這一趟來,針法學了幾成?”沈大姑心裡面嘆了一口氣。
“大姑,”那少女雲裳撒嬌地拉住沈大姑的一隻手,搖晃著道:“我就是學一輩子,也學不到大姑的一半呢。”
“刺繡之道,在於心靜如水,就怕你眼花心花。”沈大姑認真看她一眼。“雲裳,今年要滿十八了吧。”
“嗯。”雲裳點點頭。
沈大姑從心裡頭嘆出來一口氣。“十八歲,是女人最危險的年齡啊。”
說罷,她自顧去了,丟下雲裳一個人在庭院中。
雲裳想著她的話,看著丈高粉牆和牆頭烏黑的牆瓦,還有上面幾株花草,都在夜裡辨不出顏色。
“賣糖粥,賣糖粥……”牆外小巷裡,飄來了駱駝擔的叫賣聲。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七節
杭嘉湖平原之上,有一地於東漢順帝永建二年時陷為當湖,其後土脈墳起,陷者漸平,故名平湖。因富庶之故,號稱“金平湖”,縣治設當湖鎮,屬嘉興府。
又有東湖為“金平湖”的一顆璀璨明珠,水域數百畝,由九條河流匯聚而成,古時喻為“九龍港”,俯瞰猶如一幅“九龍戲珠”圖。
溯這九龍背脊尾梢而出,數條水道可達城外沈莊。
暮色裡水聲湯湯,河上飛快地搖著一條雙槳快艇。這快艇形如蚱蜢,喚做“水上飛”,顧名思義,可知輕捷。
船上烏篷四合,漆黑一片,秋寶蜷坐艙中,上半身靠著一個軟草墊,既不能反側,更不能起立,頗為氣悶。
推開船篷,暗沉沉裡兩岸江村煙樹,篩出數星燈火。
操槳之人身形高大而又佝僂,縱然夜色裡面目難辨,仍可見他一道刀疤從左邊額頭貫於右邊下頦,而且眇了左眼,模樣甚為醜陋兇惡。
“小哥,你要去哪裡?”
秋寶聞言一怔,不知自己飄泊逃亡,去向何方。
他眨巴眨巴眼睛,懇求道:“大叔,現在天色已晚,若不打擾的話,容我到你那兒借住一宿吧。”
“嘿嘿,你搭我的船出城,也算是有緣。去我那兒住,倒說不上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只怕,你去了之後睡不著。”
“大叔哪裡的話,我又不是什麼身嬌肉貴的公子爺,你肯收留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秋寶苦笑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什麼地方沒住過?野店、馬棚、荒廟、廢墟、亂草叢。
“哈哈,”大叔笑了幾聲,帶出一陣咳嗽,忙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接連灌了好幾口酒。“小哥兒,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王,”秋寶轉著眼珠子,道:“叫王春。”
“原來是春哥兒。”大叔放下酒葫蘆,緊搖雙槳道:“我姓吳,叫吳鉤。”
說話間,已經到了沈莊。快艇靠上一片平疇,吳鉤點起一盞西瓜燈來,瓜皮上鏤刻著魚鳥,燈火忽閃忽閃,就見那魚兒遊動,鳥兒展翅起來。
秋寶正看得有趣,吳鉤在前推開好大一間茅屋的木柵門,帶他走了進去。
忽然間,一股冷氣涼颼颼的,從秋寶腳心竄入,鑽過脊樑骨,又從天靈蓋冒了出來。
這連著的數間茅屋裡竟是堆滿了黑魆魆的棺材,還有數排木架子上,豎滿了靈牌。
“吳、吳叔,這,這是……”秋寶吃驚,倒退了兩步。
“我回來了!”吳鉤衝屋裡靈位和棺材喊了一聲,回頭對秋寶笑道:“春哥兒,你放心。你打擾不了他們,他們也不會打擾你。這裡是個義莊。”
“哦。”秋寶略為鬆了一口氣,問道:“吳叔,你沒有家人嗎?在這住了多久了?”
“十五年了。我一輩子就只有屋裡這幫夥計,一共四百七十一個。”吳鉤嘆了一口氣,抱出一捆柴,就在門口點了一堆火,然後吊起一隻鐵鍋燒水。
秋寶藉著光亮,去看那些靈牌上的字兒,只見落款時間均為嘉靖三十五年前後,有的姓名前頭標著哨官、哨長等底層武職,更多的看來只是一個小兵。
“吳叔,這些都是俞大猷將軍的部下嗎?”
“是啊。”吳鉤道:“我是俞將軍任浙江總兵時麾下雁翎隊的。”
秋寶明白了,看見無數靈牌正中有一個極大的靈位,上書“大明左都督俞大猷之位”。 其時,俞大猷已於萬曆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卒,終年七十八歲,朝廷封贈左都督銜。
“跪下。”吳鉤喝了一聲,秋寶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吳鉤從草堆裡滾出兩個西瓜,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