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書庫,便去看張掛著的帝王畫像。
這些畫像都出自名家之手,多系精心工筆描繪,個個栩栩如生,體現出了各自的性格經歷,熟知歷史者,不用看下面的標名,一見便知這是誰的像。
劉伯溫、宋濂、陶安、王禕皆飽讀經史,熟稔古今興亡之事,放眼一望,便知所畫是何人。那朱元璋竟也絲毫不亞於這些飽學之士,隔著老遠,他便識別出哪是漢高祖、哪是唐太宗、哪是宋太祖,令四人又是一番驚歎。
朱元璋走到漢高祖畫像前,諦視良久。
陶安議論說:
“自古革命之際,多數人是以臣取君,唯有漢高祖與陛下起自民間,可謂超越千古。”
朱元璋也感慨地說:
“漢高祖與朕之得天下,皆以仁厚結人心之所致。想周室分崩離析後,天下分裂,秦統一了天下,卻守不住。陳涉發難,天下豪傑蜂起,項羽依靠勇力方南面稱霸,又不施仁義,只知炫耀功勞武力。漢高祖深知他的強橫殘忍而以柔韌謙遜對抗他,針對他的暴虐而濟民以寬厚仁義,最後把他打敗了。項羽一死,天下傳檄而定,故無須勞累即成帝業,這好比一群獵犬追兔子,只有漢高祖這頭獵犬追到了!”
他那風趣的話逗得眾人一陣大笑。
從隋煬帝、宋徽宗的畫像邊經過時,朱元璋不屑地擺擺手,說:
“亡國之君,不值一提,快走快走!”
來到唐太宗畫像下,洪武帝展玩再三,他沒說他的武功文治,卻說起唐太宗的納諫:
“唐太宗曾說過:人主再賢明,如臣下不匡正其錯誤過失,想不危敗,是不可能的。此言說得何等地好啊!朕觀湯武以從諫如流而興,紂王以飾非拒諫而亡。興亡之道,便在從諫還是拒諫之上。唐太宗是英傑之主,有鑑於此,故從諫如流,小大必採,方造就貞觀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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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古論今,吟詩作賦,天子與臣下同樂(2)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依次把劉伯溫、宋濂等四人掃視了一番,方說:
“朕於卿等深有所望,希各位不要心懷顧忌而不敢盡言。朕望卿等能匡朕失誤。”
劉伯溫、宋濂、陶安、王禕都神色莊重地點了點頭,彷彿接受了一副千斤重擔。
他們又來到宋太宗畫像前。洪武帝凝視半晌,對他的雄才大略作了一番評點,卻又將話鋒一轉,說:
“宋太宗有一宗短處,好財。他見左藏庫中金帛如山,便分左藏北庫為內藏庫,又改封椿庫為內藏庫。人主應以四海為家,以天下之財供天下之用,哪有公私之分!太宗是宋之賢君,尚且如此,何論他人。太宗首開私財之例,其後宋朝因戰爭而弄得國庫財帛耗盡,卻不肯將內府的私藏拿出來,追根究底,全在於太宗開了個壞頭。”
他這一番獨到的見解,又引得幾個飽學之士的一番驚歎。洪武帝想起自己未曾投師求學,全憑自己的努力和悟性,讀通了多少有名的文人學士一輩子也沒讀懂的中國歷史,不禁十分得意,呵呵大笑起來。
笑了一陣,他又說:
“諸位愛卿,你等自是博學,可惜未能熔古今於一爐,故見識上難免露出些書生氣,自是難以跳出古人窠臼,推陳出新了。不過,朕有諸位,得益良多,今日天色尚早,我們就去飲酒吟詩一番,如何?”
四位儒臣見洪武帝有這番雅緻,便同聲答應。
洪武帝立即叫內臣送來酒菜,君臣團團圍桌坐下。宋濂問今日做詩以何為題,正好這時一陣東風從樓前刮過,朱元璋計上心來說:
“東風一起,春天就會降臨。朕看今日做詩,不妨以東風為題。朕知諸位愛卿皆是高手,今日就仿當年曹植七步吟詩,比一個出口成章如何?”
《論不必渡海》為朱元璋致部將信,行書手跡樸拙奇縱,非今日一般書家可比。
那四人都點頭稱好。洪武帝取出手指長一支檀香,又說:
“既然大家應允,朕就點燃這炷香,若在香燃完之際尚未吟出絕句一首,罰酒三盅。”
那四人又一齊點頭。洪武帝立即叫內臣將香點燃。那四人都擰眉沉思,口中唸唸有詞,在斟詞酌句。洪武帝卻起身在屋中踱著。
踱著踱著,他突然停住步,叫道:
“好,有了。”
那四人見他如此神速,都一齊看著他。
他自得地笑了笑,吟出一首七言絕句來:
我愛東風從東來,
花心與我一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