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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篇文章,何碧雪把手一揚,報紙落到地上。她說那麼你就耐心地等待吧,這樣等下去,恐怕分給你的雞蛋全都變成了雞崽。
金大印說一個雞蛋多少錢?何碧雪說兩角錢。金大印說十個雞蛋多少錢?何碧雪說兩塊。金大印說40個呢?40個雞蛋多少錢?就算單位給每人分了40個雞蛋,也就是八塊錢。我能為八塊錢去找領導嗎?你想一想,鮮花人家送給我了,榮譽人家送給我了,我還能去為八塊錢計較嗎?範仲俺(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們就不能後別人一點吃雞蛋?何碧雪說這不是八塊錢的問題,這是別人的眼裡頭還有沒有你的問題。
金大印像是被何碧雪抽掉了脊樑骨,一下子軟倒在沙發上。他說他們怎麼會把我忘記了呢?
又過了一個月,金大印依然是站在陽臺上,看見下班的人流懷抱雞蛋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他的腦海突然蹦出一句話:這不是雞蛋的問題,這是他們眼裡有沒有我的問題,是一個極其嚴肅的問題。
第二天早晨,他找到行政科負責分雞蛋的梁紅。他說梁紅同志,你為什麼不給我分雞蛋?梁紅把嘴巴張得有乒乓球那麼大,說這可不能怪我。金大印說不怪你怪誰?梁紅拉開抽屜,在一堆亂糟糟的紙張中翻找了一陣,終於從裡面找出了幾張名單。她說你自己看,我兩次都把你的名字列上去了,但被江副院長刪掉了。金大印說他為什麼刪掉?
梁紅說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問一問。金大印轉身走出行政科,梁紅說你不要說是我說的。
金大印想他憑什麼刪掉我的名字,我畢竟還是醫院的一名職工。這麼說,我已經被他們打入了另冊,我已經被他們拋棄和遺忘了。金大印胡思亂想著,心中像一團火熊熊地燃燒。他在樓下碰上了江峰,他說江峰,這還是他頭一次直呼江峰的名字。江峰抬起頭來,說什麼事?金大印的臉色像鐵板一樣冰冷生硬,他的嘴唇急速地跳動著,愈跳愈快,把他想要說的話緊緊地鎖在嘴巴里面。江峰說是不是雞蛋的事,我正要找你解釋一下。我們發的雞蛋,是用大家加班加點掙來的錢買的,不上班的同志我們都不發。金大印說我和不上班的同志不一樣,我是因公負傷。江峰癟了一下嘴巴,噴出一聲冷笑。
金大印把江峰的這個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裡,他說你冷笑什麼?你這是對我的侮辱。
江峰舉起手,拍了一下金大印的肩膀,他總喜歡拍別人的肩膀。他說老金,冷靜一點,我算是對得起你了。你的工資我一分不少地發給你,雞蛋是全體幹部職工創收所得,我為什麼要發雞蛋給你?你創收了嗎?法律有規定嗎?金大印說法律也沒規定我非救一個快被汽車壓死的小孩不可。江峰說所以嗎……江峰的嗎字還未說利索,金大印就照著他的下巴打了一拳。江峰四仰八叉跌倒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來。江峰躺在地上,用沾滿泥土的手抹了一下嘴角,他的嘴角上也沾滿了泥土。江峰說金大印,你竟敢打我?
金大印走了好遠,回過頭看見江峰仍然躺在地上。幾個路過的人扶起江峰,江峰試圖掙脫別人的攙扶,想再次躺到地上。但是攙扶者的手勁特別大,江峰不得不站起來,跟隨攙扶者走上四樓他的辦公室。金大印望著辦公樓想我闖禍了。
第二天,人事處長林方和幹事張遠輝敲開金大印的家門,他們遞給金大印一大堆化驗單。從化驗單上,金大印得知江峰被他打了一拳之後,下巴錯位,大便帶血,心臟病獵猝發,現在正在住院治療。金大印說如果我知道一拳打出他這麼多毛病,我就不會打他。林方說事情已鬧到了這種地步,看來是無法收拾了。不就是幾個雞蛋嗎?如果當初你跟我說一聲,我會掏自己的錢給你買幾十個。林方說得金大印的嘴唇再次顫抖起來,他拉開一個又一個抽屜,終於從抽屜裡拿出一把扳手。他把扳手舉過頭頂,說你再這麼說,我就砸爛你的狗頭。林方和張遠輝飛快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溜出金大印虛掩的家門。
金大印捏著扳手坐在沙發上發呆,家門完全徹底地敞開。何碧雪走進家門時,金大印彷彿沒有看見。何碧雪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也不回答,只有他的喘氣一聲比一聲粗重。
何碧雪把散落在客廳的化驗單一張一張地撿起來,說我早就說過,你不要做什麼雞巴英雄,你好好地做你的保衛科長,就不會有今天。金大印從沙發上跳到何碧雪的面前,扇了何碧雪一巴掌,然後提著扳手從敞開的門框下走出去。何碧雪雙手捂著被金大印扇痛的臉膛,說你幹嗎打我?你發癲了嗎?說著說著,她的臉上一陣陣麻辣,淚水艱難地流出來,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