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光的母親死後,世界突然變得安靜,再也沒有人阻撓他和牛紅梅的愛情。西北風呼呼地颳著,恢復高考的日子近在眼前。一天深夜,有人敲響了楊春光宿舍的門板。
敲門聲很微弱,在強勁的西北風中,它顯得微不足道。但是很快地,微弱的聲音逐漸膨脹,黑夜像被一隻粗壯的手拍破了。是誰在深夜裡敲門?楊春光穿好衣服,站在門後問:誰?是我,向敵。快開門,門外的人說。電燈亮了,門開啟了,向敵袒胸露背,肩扛一隻麻袋站在門外。他像走進自家一樣那麼隨便,把那隻沉甸甸的麻袋摔到屋角,然後從衣兜裡掏出一包劣質的香菸,瘋狂地抽起來,煙霧像一頂帽子蓋住他的頭髮。他說客車拋錨了,我走了十多里路,現在才趕到你這裡。有吃的嗎?楊春光對著蚊帳裡喊有吃的嗎?牛紅梅。這時向敵才知道蚊帳裡還躺著一個人,他朝楊春光做一個鬼臉,目光落到自己的腳上。
向敵說明天就要考試了,我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你。但是你知道,在這個城市我沒有更好的朋友。下午,我跟你嫂子說我要進城考試,她為我裝了滿滿一袋東西,說是要送給你。不巧,客車拋錨了,我扛著這袋東西走了十多里路。走走停停,有好幾次我都想把麻袋摔掉,但是一想到這是你嫂子的一片心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咬緊牙關,終於把它扛來了。楊春光說麻袋裡是些什麼?向敵說紅薯,滿滿的一袋紅薯。楊春光說那我們就煮紅薯吃,現在我的宿舍裡一樣吃的都沒有。
在臨近高考前的這個晚上,牛紅梅生火為向敵煮紅薯。楊春光和向敵圍坐在火爐旁,抽動著鼻子飽嘗鋁鍋裡飄出的清香。面對明天的高考,他們沒有壓力和失眠。楊春光說老同學,如果明天的作文題,是記一個人或一件事什麼的,我一定把你和這一袋紅薯寫到試卷上去。向敵雙手抱住膝蓋,說如果我考上大學,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跟你嫂子離婚,離婚不要緊,只要有決心,離了她一個,還有後來人。爐火被牛紅梅照料得一片通紅,通紅的爐火映紅他們的臉膛。
第二天早上,吞嚥了大量紅薯的楊春光和向敵分別走進他們的考場。監考員宣佈考場紀律,發完試卷,楊春光便舉手請求上廁所。監考員說如果你現在上廁所,你的試卷就要作廢,你能否再忍受一下?楊春光雙手抱住肚子,堅強地點了點頭。他感到肚子裡翻江倒海,那些來自郊區的紅薯,此刻全都變成勇士,在他的肚子裡尋找出路。他放出一長串屁,紅薯的氣味瀰漫考場,繞樑三日。汗珠子一顆一顆地從他的額頭沁出,他的牙齒敲打牙齒,發出咯咯聲。他感到那些紅薯快要破門而出了。他再次舉手,說我快拉出來了。考場裡發出海浪般的嘲笑。監考員說你不想考啦?楊春光說我不考了。監考員說不考也得再堅持一下,你必須遵守考場規則,30分鐘之後才能出場。楊春光想我不能讓一泡屎憋死,他勇敢地站起來,朝門外走去。監考員問他去哪裡?他說上廁所。監考員說你還考不考?他說怎麼不考?我方便一下就回來。監考員說那不行,我得跟著你。
於是楊春光上廁所,監考員也跟著他上廁所。兩個小時,楊春光上了三趟廁所。他對監考員說這才是我真正難忘的一天。
中午,楊春光吃了幾顆土黴素,他的頭皮發熱全身發冷。他說向敵,都是你的紅薯害的。向敵說現在怎麼辦?楊春光說我不考試了。向敵和牛紅梅同時驚叫起來,牛紅梅說這怎麼行?你爬也得給我爬進考場。牛紅梅從醫院裡請來了一位醫生。醫生說最好是吊針,否則這樣拉下去會脫水,甚至威脅生命。牛紅梅說你先給他屁股上打幾針,萬一止不住再說。醫生按照牛紅梅的吩咐辦,給楊春光屁股上打了一針。
楊春光的拉肚沒有止住,下午他上了兩趟廁所。他的身子明顯瘦了一圈,眼窩深深地陷落,單眼皮變成了雙眼皮。醫生說現在必須給他輸液。整整輸液一個晚上,楊春光的拉肚止住了。第二天早晨拔掉針頭,楊春光又搖搖晃晃地走進考場。牛紅梅借來一輛三輪車,負責接送楊春光。楊春光進考場後,牛紅梅就坐在三輪車上,遙望考場的大門和視窗。陪考的人們在考場之外行走,他們有的白髮蒼蒼,有的如花似玉,他們焦急的面孔全都倒影在玻璃窗上。牛紅梅從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看見自己坐在三輪車上,冷風和嘈雜之聲滑過她的肩膀,玻璃裡的景象漸漸模糊。
當楊春光走出考場時,牛紅梅已經靠在三輪車上睡去。昨天晚上她一夜未眠,現在她正進入夢鄉。楊春光叫了她一聲,她睜開眼睛,打出一個噴嚏。她感到冷。於是她把三輪車踏得飛快,熱氣慢慢回到她身上。到了家門口,楊春光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