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直徑十九丈的高臺,題名“晾鷹臺”作為春萸秋狩的講武之地。人清以後,在正北的大紅門內,修了一座新行宮;皇帝因為不廢騎射,同時便於與文學侍從之臣講論經史,所以駐蹕南海子的時候極多。
他的文學侍從之臣,是前一年親自選定的,一共七個人,都是品學兼優的翰林。其中最受寵信的是方玄成,出身於安徽有名的世家;提起“桐城方家”,海內無不敬仰,崇禎年間名震江南的“四公子”中,有個湖廣巡撫方孔炤的兒子方以智,就是他的宗族。
方玄成的父親叫方拱乾,天啟進士,在崇禎朝是東宮的講官。李自成破京城,他被流寇抓住,後來設法脫身,逃到南京。那時南京正在鬧真假太子案,如果太子是真,福王就得讓位;因此馬士英和阮大鋮一開頭就打定了主意,這個太子假也是假,真也是假,非把他弄成假的不可。
當然,福王是無有不同意馬、阮的主張的,他把崇禎朝當翰林編修的劉正宗找了來說:“太子如果是真的,你們怎麼安排我?你們是從前的講官,應該仔細認清楚。”
這個暗示,劉正宗完全明白,當時便表示會意。但劉正宗雖是翰林院編修,派充東宮講官,只因明朝不大重視皇子教育,他就從來不曾見過太子。所以在宮門會審時,只好多方設計套問;想問出他是不是穆宗的小女兒延慶公主駙馬王昺的侄孫王之明?
這個自稱太子的十八歲少年,真的就是王之明。但他年紀雖輕,言詞老辣非凡,問他是不是王之明,他厲聲答道:“你們何不說‘明之王’?”
因為裝得極像,把所有會審的大官兒都唬住了。劉正宗無可奈何,只好老實跟馬士英報告,實在沒有見過太子,無法分辨真偽。
“那麼,”馬士英焦躁地說,“總有人見過太子。我就不相信,這麼許多京官,就沒有人能識破真相!”
“只有一個。原任翰林院侍讀方拱乾為太子講過書。”
“那就找他來認。”
“是的。”劉正宗說:“方拱乾因為投逆的案子,現在關在鎮撫司。”
“這還不容易,馬上釋放!只要他認出假的來,不但免罪,我還要復他的職,升他的官。”
於是方拱乾被放了出來。劉正宗用全帖把他請到家,迎面一見先道喜;說明經過,要求幫忙。方拱乾唯唯稱是。
第二天仍舊在午門會審,假太子依然是那副煞有介事的派頭。等劉正宗陪著方拱乾一到,假太子立刻以尊師重道的神態,起身作揖:“方先生,想不到在這裡相見!”
方拱乾一看,不是太子!但是,他恨福王荒淫,馬士英、阮大鋮奸惡,有意不說真話;既不答應“太子”的招呼,也不說太子的真假,身子往後一縮,躲入人叢中,悄悄溜走了。
這一下,照聽審的人看,明明已經認出是真,不過有所忌諱,不便明言而已。當時情況弄得很尷尬,有人說太子是虎牙,腳底下有兩顆痣,七手八腳把“太子”的嘴巴扒開,鞋襪脫掉來驗,都不相符。
“這明明是冒充!”東閣大學士王擇,拍著桌子喝道:“不動刑,諒他不招。上夾棍!”
“太子”一上夾棍,疼得“太祖”、“皇考”亂喊。就在這鬧得不可開交的當兒,“江淮四鎮”之一,駐兵儀徵,比較正派的靖南侯黃得功,派了一名提塘官,飛騎到“行在”,遣來一通奏疏,抗議會審太子,說“東宮未必假冒,先帝子即大子;未有了無證明,混然雷同者。臣恐在廷諸臣諂徇者多,抗議者少,即明白認識,亦不敢抗詞取禍。”言外之意,真亦是真,假亦當真,以便維繫人心。這與馬、阮的主意,正好衝突。
黃得功外號“黃闖子”,十二歲當兵就殺過兩個清軍;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惱了他,說不定提兵渡江,以“清君側”為名,後患不堪設想。只好暫且把“太子”收監。以後預親王多擇下江南,將“太子”帶到北方,不知所終。
劉正宗與方拱乾都投了清,雖是同朝為官,劉正宗因為辨認太子的嫌隙,把方拱乾痛恨不止,總想找機會整他;但遷延日久,看樣子機會越來越渺茫,因為方玄成的地位,已足以衛護他的父親。
方玄成比湯斌早一科中進士;從被選“入帷幄,備顧問”後,皇帝跟他非常投緣,名為君臣,如同朋友,有時不叫方玄成的名子,叫他的號:“樓同!”甚至有時還開玩笑。
有一次皇帝聽人說起,方拱乾的四個兒子,起名字都由“文頭武腳”,所以玄成的三個弟弟,叫做享鹹、膏茂、章酢。皇帝隨即笑道:“於戲!哀哉!也是文頭武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