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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她刻意地不跟我道再見,只對我說一路走好。我想,這種不必要的嚴謹應該算是她的職業病吧。

2

我的職業註定我有些遊手好閒,喜歡遊山玩水。我在浙江沿海長大,生於六十年代,小時候,只要夜空中出現什麼異常的燈火,我們都會把它想象成是臺灣飛機在空降特務。所以中國那麼多省市,臺灣是我知道的第一個外省,比北京、上海都還先知道。那時我總把臺灣想得很近,感覺就在山嶺的那一邊,長大了一定可以去看看。但對我們這代人來說,其實是離世界很近,離臺灣很遠,你可以輕鬆去美國、阿根廷、冰島、澳大利亞……卻不一定去得了臺灣,雖然它是我國的一個省。這麼難來的地方來了當然要好好遊玩一下,我訂了一個五日遊計劃,臺北、高雄、新竹、桃園、阿里山、綠島……然而,每到一個地方,再美的景色都驅散不了老太太的音容,才玩兩天下來,我筆記本上已經記有五大問題和一些小問題。五大問題分別是:

一、老鱉是怎麼將情報成功送交組織的?當時他已被敵人全天候監視,而且整個事情發端就因為那天晚上他傳情報給老漢時被敵人截獲,那麼此次傳遞又憑何保證不給敵人截獲呢?

二、老人家幾次說到,她發現李寧玉在用她的筆跡傳情報後非常恨她,後來決定不告她並幫她把三隻藥殼子放回原地,是因為她怕李寧玉反咬,可最後李寧玉死了,其實已經不可能反咬她,她又為何還要幫她?

三、事後肥原把軟禁在裘莊的人,包括張司令和部分工作人員都帶走了,去了哪裡?那些人後來均下落不明,是怎麼回事?是生是死?

四、肥原到底是被什麼人殺的?

五、老人家對潘老的情緒為什麼那麼大?是不是以前就有什麼過節?

這些問題像毒癮一樣糾纏著我,讓我無心觀光,一心想去見老人家。幾經聯絡均遭拒絕。到了第四天,絕望之餘,我索性搭乘計程車私自闖去,可謂毒癮發作,無法無天。老人家正在花園裡納涼午休,看到我不期而至,驚詫之餘,她像個普通老人一樣,搖頭嘆息,喃喃自語地費勁。我沒有道歉,因為我知道道歉只會喚醒她犀利的心智,對我不利。我略施小技,先聲奪人:

“我不請自來,是因為我覺得您有些說法經不起推敲。”

“怎麼可能?”這一招果然靈,老人家出招就是辯解,“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要的就是她的辯解——良好的開端預示我將不虛此行。

果然,老人家對我提的問題很重視,幾乎大大小小都作了認真回答。只有最後一個大問題,就是她對潘老的情緒問題,她顯得頗不耐煩,只丟給我一句話:“你別提他,提起他我就心煩!”

我感覺兩人以前一定有過什麼過節,但有什麼事會讓一個古稀老人依然如此不能釋懷?我人到中年,已經越來越相信一個哲學家的話:時間會消逝世間所有人為的顏色,包括最深刻、最經典的愛恨情仇。也許借用哲學家的話可以擾亂她的陣腳,引發她一吐為快。然而我實在不忍心,我已經很滿足了,有些東西捅破了也許還沒有封存的好。

3

當然,有些東西是必須捅破的,比如問題一和二。

對問題一,老人其實不是當事者,好在後來她曾去牢房見過老鱉,多少了解一點情況。老人說,那天晚上肥原沒有抓到老K等人,斷定這些人中必有老鬼的同黨,於是,回來即把老鱉抓捕歸案,連夜審問,想從他嘴裡知道到底誰是老鬼的同夥。但老鱉寧死不說,所以肥原應該是至死也不知道底細。後來肥原走了,老鱉一直被關押在牢房裡,有一天她偷偷去看他,那時老鱉的有生之日已經不多。正是那次見面,她從老鱉那裡瞭解了不少情況,包括他是如何把情報傳出去的。

“老鱉告訴我,遇到突然丟給他的特急情報,他必須馬上看,然後根據情報的緊急程度作出不同的處理,最緊急的處理方式是去郵局直接打電話。”老人解釋道,“這當然有點冒險,可能讓敵人獲知他組織上的電話。但有時候該冒的險還是要冒,沒辦法的,幹我們這個工作本身就是冒險,腦袋別在褲帶上的。老鱉說他後來就是打電話通知組織上的,因為太急了,其他方法都不行,只有鋌而走險。他這一走險反而好了,因為敵人不可能貼身跟著他,總是有一定距離的,即使看到他在打電話,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情報就這樣傳出去了,李寧玉算是沒有白死。”

我緊接著丟擲問題二。老人一聽,神情一下變了,變得激動,傷感,感慨萬千,後來說著說著竟然忍不住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