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中的黑髮青年低垂著頭,懶懶地撫弄著膝上一隻皮毛雪白的貓兒,略彎的唇角掛著清淺柔和的散漫笑意,泛著玉石般溫潤光澤的白皙手指陷在貓兒雪白的長毛中,顏色竟相近到不分彼此。
語琪自問是見慣了男色的,但仍是在目光觸到姬沐風時愣怔了一瞬。
姿容顏色如此,已是足以如妲己褒姒之流一般禍亂天下的,也虧得當今聖上還算聖明,否則幾次召見之後,難保不生出什麼歪心思來。姬沐風此人,幸而出生在了權勢滔天的姬家,但凡是稍弱一些的家世,都無法替他擋去覬覦目光。
回過神來後,語琪似笑非笑地盯著姬沐風氣色良好的臉,語氣頗為玩味輕佻,“本宮聽聞,大人近日來身體抱恙,一直纏綿病榻?”
姬沐風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接著那薄薄的眼皮懶懶地抬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衛蹇,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輕飄飄地移到了不知何時進到內室的小書童身上。
衛蹇和那小書童一掃剛才攔在她面前時剛不可折的氣勢,像是兩根蔫了的菜苗,頭一個比一個垂得低,跟自知犯錯的半大孩童似得。
片刻之後,姬沐風輕輕笑了一聲,凝眸看向語琪,那種靡麗而隱約的妖嬈瑰麗不知何時自他身上褪得乾乾淨淨,此刻那雙鳳目之中一片洗練澄淨,神情輕淡如月華皎皎,坦蕩如高山巍峨,“既然他們說微臣身體抱恙,那麼,微臣便是身體抱恙吧。”
如若換了他人說這話,便是徹徹底底的‘不知悔改’、‘死豬不怕開水燙’,但是由他用這般神情這般語氣說出來,卻讓人生不出絲毫反駁的心思。
一直跟在語琪身邊的侍畫原本也算是個潑辣跋扈的角色,若是其他人膽敢這樣‘睜眼說瞎話’,她早就叉腰跳出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了,但不知為何,她此時卻是格外乖順地縮在語琪身後,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小奶貓模樣。
姬沐風此人,神情語態未露絲毫不滿之色,卻已令滿室之人各自斂目垂首不敢出一聲大氣,倒真正是兵不血刃、不怒自威的風華氣度。
語琪盯著他看了片刻,沉著臉冷著聲道,“可本宮卻不知,大人所謂的抱恙,是在何處?”
在她這般針鋒相對的態度之下,姬沐風的神情仍舊是從容溫和,淡然清雅的,彷彿冬日的第一場初雪,又好似天邊肆意舒展的高雲。
根本未將她冰沉的臉色與怒意放在心中似得,他笑了笑,悠然閒淡的目光自她面上不緊不緩地移開,落在了窗外的一片明秀春色中,“公主若執意想看,微臣也不敢推辭。”頓了頓,他微微垂下眼眸,“只是臣不良於行已久,雙腿早已萎縮,醜陋不堪,恐汙了公主之眼。”
語琪想過無數種可能的應答,卻未想到他會這樣回答自己,不但輕飄飄地把‘抱恙’之事推到了他患了足疾的雙腿上,還能以這樣一種漫不經心的、淡定悠然的語氣,像是談論別人的事情一般平靜地揭開他自己的傷疤。
明麗的春光漫漫地撒在他的弧度美好的側臉上,塗抹出一片溫軟的亮色,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語琪卻覺得他沉靜的眸光之中,隱隱約約地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之色。
有些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語琪到底還是沒法按照平陽公主的脾性再鬧下去。可以說,姬沐風身陷輪椅卻並未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已令她心生敬意,若非要扮演平陽公主,她是絕對不會在這樣的人面前放肆的。
最終,她還是無法狠不下心來,只得收斂了渾身張揚之氣,壓低了聲音,“本宮失言。”頓了頓,又沉聲道,“大人好好休養,本宮改日再來探望。”
姬沐風聞言神情未改,目光溫柔地看過來,聲音輕柔低緩,“公主慢走。”
無論她的態度如何,這個人自始至終,說話都是不緊不慢、低聲細語的,即使面上不笑,也總給人一種溫柔和緩的錯覺,永遠像是天邊時卷時舒的一縷流雲,清逸嫻雅。
語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微微頷首,繼而乾脆利落地帶著侍畫轉身往室外走去。
走出素卿別院時,她心中忽然升起一個隱約的想法:或許剛才姬沐風那四兩撥千斤的一句話,算是苦肉計的一種。不知他是瞭解原來的平陽公主,還是看穿了現在的她,才會用上了這種對付吃軟不吃硬之人的法子。
不過他這一招苦肉計使得,倒是一點兒都不對他自己手軟。
其實這世上,真正不好惹的角色,不是對別人心狠手辣的人,而是對自己也能狠得下心的人物。
但那並非全部,真正歷經了許多事之後,語琪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