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願意花錢,說明鹿家還得靠大少爺。”紅香厭惡馮姨悲天憫人的口氣,所以故意和馮姨爭辯。她給火爐里加滿木炭,爐火旺旺地燒起來,滿屋子熱。
“那是老爺仁慈,畢竟是鹿家的骨血。”馮姨說。馮姨的目光落到了紅香鼓起的肚皮上,然後又說:“有了孩子後你就會知道,孩子是爹孃身上掉下的肉,想扔也扔不掉,這是前世修來的罪孽,這輩子必須還。”紅香看著馮姨一副經歷世故滄桑的模樣,心裡越發厭惡,於是她說:“要真是這樣的話,下世你就得給我的貓做牛做馬,你弄死了它,它不會饒過你的。”說到這個,馮姨的臉色變成了蠟黃色,半天無語,過了一會兒紅香才發現她在嚶嚶地啜泣。
“我又沒欺負你,你哭什麼哭?”紅香說。於是馮姨只得起身到院子裡的樹下去哭。紅香看見她抱著一株桐樹哭得動搖西擺,棲惶極了。
一到冬天,紅香總盼著下雪,下很大很大的雪,最好能下得把房前的臺階埋住,人踩上去就像踩在棉花堆上,鬆軟舒適,滿世界的白色地毯,乾乾淨淨。她看著陰霾灰暗的天空,心裡想著這雪就要下了。而馮姨卻說:“下雪有什麼好的,下得人出不了門。”
在盼著下雪的心情中,冬天漸行漸深。每個早上睜開眼睛,紅香首先做的就是拉開窗簾看看有沒有她期望中的白色,而她每每看到的除了灰撲撲的天,就是馮姨那蒼老的臉。馮姨站在窗子前用卑賤和討好的口氣對她說:“小姐,我已經準備好了洗臉水,你要洗臉嗎?”紅香惱怒地放下窗簾,憤恨地重新回到床上,她對馮姨說:“我還要睡一會兒,你不要總站在我的窗子前。”隨後,紅香聽到馮姨離開窗子的遲緩的腳步聲,然後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
三九到來之前,福太太叫人給紅香送來了兩身新棉衣,同時送來的還有一頂紅色的棉絨帽子和一條紫色圍巾。送東西的丫鬟說:“這些東西是福太太親自挑選的。她已經多年不曾給年輕女人買過衣服了,所以要是有什麼不合適的,小姐就再送過去。”紅香在鏡子前試戴那頂帽子,發現在那頂紅色的棉絨帽子下面,她的臉變得不再那麼蒼白,面頰上部、眼睛下面的那些細碎雀斑變得不再清楚,而且完全掩飾了那種看起來不甚成熟的缺陷。她問馮姨:“我的帽子好看嗎?”
馮姨站在紅香身後,聲音悶悶地說:“當然好看,小姐要變成貴婦人了。”
紅香愛上了那頂帽子,除了睡覺,她無時無刻不戴著它。與之相反的是,她非常討厭那條紫色的圍巾,她把圍巾塞進了櫃子的最下層。她對馮姨說:“紫色是最不吉利的顏色,只有死人才會圍紫色的圍巾。”
在紅香盼望得最不耐煩的時候,雪落了下來,一場異常豐厚的大雪降臨在了同州城。外面傳來的訊息說,大街上一夜之間凍死了好多人。下人們一大早就開始忙著掃雪,掃帚劃過地面的嗤啦聲滿院子都是。這時,人們看到管家吳讓從屋裡跑了出來,對下人們說:“老爺還在睡覺呢,你們掃雪的聲音最好小一些,要不會影響老爺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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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 第五章(2)
鹿侯爺夜夜難眠。經過半個冬天的治療,留洋醫生趙原還是沒能徹底治好鹿侯爺的病,只是與之前的高燒相比有些好轉,高燒變成了低溫,而且只發生在夜裡。趙原解釋說:“焦慮症需要長期治療,急不得,不管誰來治都要時間。”他讓丫鬟在鹿侯爺的床邊放了臉盆,定時更換額頭上的毛巾。因為鹿侯爺因病整夜不能入眠,福太太就搬到隔壁的房間去住了。她對旁人說:“我懷孕了,不得不為鹿家的骨血著想。”
深夜裡,紅香在自己封閉的院子裡聽到外面水潑在雪地裡混沌的聲音,然後是雪被水緩慢融化的滋滋聲。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孕期女人的嗜睡降臨到了她身上,她的身體深部到處冒者睡眠的泡泡。第二天清晨,僕人在鹿侯爺住的院子前的雪地上看到了潑水的痕跡,白色積雪上浮動著一層淡淡的紅色。人們很快得知,那是鹿侯爺的鼻血。鹿侯爺的鼻血染紅了院子裡的積雪和冰凌。
馮姨端著早餐回來時,帶著滿身的寒氣,紅香叫她去火爐邊烤烤,老胳膊老腿的,挨不起凍。馮姨高興地坐在火爐邊,慈祥地看著紅香吃東西。紅香說:“馮姨,你也吃點吧。”
馮姨連忙把目光移開說:“我早上沒有吃東西的習慣,從來沒吃過。”
“那你就吃點兒試試。”紅香把一個包子遞過來。
馮姨半推半就地接過包子,卻只在鼻子下聞了聞就放在了旁邊的桌上。“我早上不餓,一點兒都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