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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只吐出半截,可是已被屋中聽到。燈立刻滅了。隔了一小會兒,錢先生的聲音在問:“誰?”

她慌成了一團,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按著頭,半蹲半立的木在那裡。

錢先生輕輕的出來,又低聲的問了聲“誰?”

“我!”她低聲的回答。

錢先生嚇了一跳:“你是誰?”

高第留著神立起來:“小點聲!我是隔壁的大小姐,有話對你說。”

“進來!”錢先生先進去,點上燈。

高第的右手還在頭上摸弄那個包,慢慢的走進去。

錢先生本來穿著短衣,急忙找到大衫穿上,把鈕釦扣錯了一個。“冠小姐?你打哪兒進來的?”

高第一腳的露水,衣服被花枝掛破了好幾個口子,頭上一個包,頭髮也碰亂,看了看自己,看了看錢先生,覺得非常的好笑。她微笑了一下。

錢先生的態度還鎮靜,可是心裡有點莫名其妙之感,眨巴著眼呆看著她。

“我由牆上跳過來的,錢伯伯!”她找了個小凳,坐下。

“跳牆?”詩人向外打了一眼。“幹嗎跳牆?”“有要緊的事!”她覺得錢先生是那麼敦厚可愛,不應當再憋悶著他。“仲石的事!”

“仲石怎樣?”

“伯伯,你還不知道?”

“不知道!他沒有回來!”

“大家都說,都說……”她低下頭去,楞著。

“都說什麼?”

“都說他摔死一車日本兵!”

“真的?”老人的油汪水滑的烏牙露出來,張著點嘴,等她回答。

“大家都那麼說!”

“嘔!他呢?”

“也……”

老人的頭慢慢往下低,眼珠往旁邊挪,不敢再看她。高第急忙的立起來,以為老人要哭。老人忽然又抬起頭來,並沒有哭,只是眼中溼潤了些。縱了一下鼻子,他伸手把桌下的酒瓶摸上來。“小姐,你……”他的話說得不甚真切,而且把下半句——你不喝酒吧?——嚥了回去。厚敦敦的手微有點顫,他倒了大半茶杯茵陳酒,一揚脖喝了一大口。用袖口抹了抹嘴,眼亮起來,他看著高處,低聲的說:“死得好!好!”打了個酒嗝,他用烏牙咬上了下唇。

“錢伯伯,你得走!”

“走?”

“走!大家現在都吵嚷這件事,萬一鬧到日本人耳朵裡去,不是要有滅門的罪過嗎?”

“嘔!”錢先生反倒忽然笑了一下,又端起酒來。“我沒地方去!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墳墓!況且,刀放脖子上的時候,我要是躲開,就太無勇了吧!小姐,我謝謝你!請回去吧!怎麼走?”

高第心裡很不好受。她不能把她父母的毒計告訴錢先生,而錢先生又是這麼真純,正氣,可愛。她把許多日子構成的幻想全都忘掉,忘了對仲石的虛構的愛情,忘了她是要來看看“英雄之家”,她是面對著一位可愛,而將要遭受苦難的老人;她應當設法救他。可是,她一時想不出主意。她用一點笑意掩飾了她心中的不安,而說了聲:“我不用再跳牆了吧?”

“當然!當然!我給你開門去!”他先把杯中的餘酒喝盡,而後身子微晃了兩晃,彷彿頭髮暈似的。

高第扶住了他。他定了定神,說:“不要緊!我開門去!”他開始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嘟囔:“死得好!死得好!我的……”他沒敢叫出兒子的名字來,把手扶在屋門的門框上,立了一會兒。院中的草茉莉與夜來香放著濃烈的香味,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高第不能明白老詩人心中的複雜的感情,而只覺得錢先生的一切都與父親不同。她所感到的不同並不是在服裝面貌上,而是在一種什麼無以名之的氣息上,錢先生就好象一本古書似的,寬大,雅靜,尊嚴。到了大門內,她說了句由心裡發出來的話:“錢伯伯,別傷心吧!”

錢老人嗯嗯的答應了兩聲,沒說出話來。

出了大門,高第飛也似的跑了幾步。她跳牆的動機是出於好玩,冒險,與詭秘的戀愛;搭救錢先生只是一部分。現在,她感到了充實與熱烈,忘了仲石,而只記住錢先生;她願立刻的一股腦兒都說給桐芳聽。桐芳在門內等著她呢,沒等叫門,便把門開開了。

默吟先生立在大門外,仰頭看看大槐樹的密叢叢的黑葉子,長嘆了一聲。忽然,靈機一動,他很快的跑到祁家門口。正趕上瑞宣來關街門,他把瑞宣叫了出來。

“有工夫沒有?我有兩句話跟你談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