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
“準備準備,啟程吧。”楊廷禮一路看著科學院這般人,如同螞蟻搬山一般,把機械化一點點從只存在於文字中的描述與嚮往,變成而今可以看得到摸得到的真實,自然知道這群人很不容易。想想,任誰嘔心瀝血,只為讓這人間更好,卻仍要被打落深淵,都會真的把心嘔出來,把血瀝乾。
曾做過首輔的人,怎麼會一點天下為己任的心都沒有,也正是因為一路看過來,楊廷禮才不會忽視這份心。他不像呂擷華,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他畢竟年邁,又曾是宣慶帝的老師,完全可以拒絕。
“閣老,如今風浪何其大,便是你去,也未必能瞬間平息,閣老為何……”
“人來世上,有不為,有當為。你看著罷,千百年後,縱吾等皆化塵土,工學院造出來的那些東西,也會像十七八歲的孩子一樣,依然如日初升地在市上處處可見。”楊廷禮說完把信扔到桌案上,笑著看一眼院牆外,片刻後徐徐說道,“太祖曾道‘願吾國朝永不負忠臣良將’,阿漸吶,這群人比忠臣良將更加不可辜負,吾等只是百年,而他們手底下是萬世。”
孟約不知道楊廷禮接到了南京書信,還特歡快地邀楊廷禮一起吃譙郡本地特色的早餐,她一邊吃,一邊跟楊廷禮吐槽:“我爹真是,明明很愛師兄的,偏天天一見面就要懟他。我師兄更是,明明知道我爹其實向著他,每次我爹懟他時,他……他從前還好,現在都學會懟回去了。兩個人,還越懟越開心,一天不懟還渾身不痛快。”
楊廷禮:“這亦是樂趣。”
“就算是吧,我有點欣賞不來。”雖然孟約也偶爾和孟老爺鬥兩句嘴,可那完全能被形容為互相撒嬌發嗲,但到了王醴和孟老爺那裡,他們吵嘴的時候簡直像是生死之敵。結果一坐下,吃飯時候,又一副相親相愛的好翁婿樣,那畫風簡直了。
吃過早飯,孟約才聽楊廷禮說他要回南京,孟約不解,昨天還說要留在譙郡一段時間,過後打算去東海垂釣,看能不能釣上個龍王來。
“官家給我發了書信,我需得即刻回南京。”
孟約這兩天聽太多晁首輔的事和內閣的官司,自然十分敏感,楊廷禮一說,她就有點怔,因為想到了宣慶帝發書信來可能說的是什麼:“是要你回南京去出持大局?”
楊廷禮頷首。
“這……你能回內閣為首輔,我們自然是鬆了一口氣,可現在這局面挺難解的,你真要回去嗎?”
“你在戲文裡寫的都是些為家國能拋頭顱灑熱血的人,怎麼,真到了現實中,反而覺得不該如此了?”楊廷禮一直以為,孟約心中滿是熱血呢。
孟約趕緊搖頭:“不是,就是……覺得你現在這樣更開懷。”
楊廷禮忽然朝孟約露出謎之微笑:“阿孟姑娘是不懂,世上沒有比大權在握更能令人開懷的。”
“啊?”
“別將人想得太卑劣,同樣的,也別將人想得太高尚。很多人,是卑劣高尚兼有之,就像你寫戲文時,總是安排壞人不一味壞,好人不一味好一樣。”楊廷禮說完便不再多言,與孟約走早點鋪子,一路慢慢徐行。
夏初風吹過街頭,樹梢綠意如起伏的波瀾,在明媚的朝陽下青嫩喜人。楊廷禮要趕就近一趟蒸汽機車,與孟約走到街尾便登上馬車,衝孟約擺擺手便駛向他的起復內閣之路。
此一去,誰也未能料禍福,連楊廷禮自己,都覺得將來要是事有不虞,他必會不得好死,但他還是去了。如他所言,有不為,有當為,為當為之事,粉身碎骨又何妨。
“這老頭兒……真是老夫聊發少年狂。”
孟約站在街尾許久,被初夏的新風吹得髮絲繚亂時,她才邁步向亳州府衙去,楊廷禮起復內閣一事,她覺得應該第一時間告訴王醴。
王醴正頭疼著,聽到孟約過來,再聽到孟約給他帶來這麼一跟炸彈沒區別的訊息,一時竟有些懵:“楊閣老已回南京?”
“是啊,說是官家的書信來得急,可能局面已經有些亂,既然要回南京,自然是越早越好。”孟約說著嘆口氣,“就沒有別的得用的人了嗎,非楊閣老不可?”
王醴怔忡之間下意識點頭道:“沒有更好的人選了,要官家信重,又能穩得住朝局,震得住宵小,或許有差不多的人選,但是絕對不會有比楊閣老更好的。”
“誒,楊閣老在外邊本來多開心,人都年輕了許多,這一歸去,還不知會怎麼樣呢。”楊廷禮沒說,可孟約看得出來,楊廷禮神色也很凝重的,可見他自己也覺得此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