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家康趴在扶几上,嘴巴緊閉。
青木一重慌忙端正坐姿——大御所真是個難纏的老頭子,方才還是一副怏怏欲睡的樣子,眨眼間就變成了一隻猛禽。
“多謝賜教。”一重的鬥志被鼓了起來,有些不服氣道,“在下此次來,並非右府所派。”
“這麼說,你是重臣的使者了?”
“正是。現在,京坂一帶頻頻風傳,關東大軍就要打過去。”
“那又怎樣?”
“這……因此大野修理大人吩咐在下,要親自面見大人,報告民心動搖諸況,然後詢問:如何才能消除這種不安?”
“難道治長無安撫民心的辦法?”
“是。無論大坂如何辛苦,關東不遵守約定,只是起勁地填埋城濠,不斷行無禮之事。長此以往,百姓自然難以安撫。大野大人便是讓在下來詢問大人,對此紛亂,大御所有何良方?”青木一重昂然地詰責起來。
其實,治長的原話並非如此激昂,只是讓青木低調打探家康的心思,青木明顯背離了治長的初衷。
家康忽然壓低聲音:“一重,說得好!”
“哦?”
“我全明白了。那麼,我就——答覆你。聽著,修理大人似乎誤以為,填埋城濠的事並非德川家康的意思,其實,那正是我的意思。你先把這好生記在心裡。”
“哦?”
“我始終希望,讓豐臣氏存續下去,千秋萬代。但要實現願望,大坂城本身就成了最大的障礙,因世人都以為它固若金湯。”
“……”
“人以財死,鳥為食亡,執著於衣裳的女人,會為衣裳背棄綱常。但豐臣氏若想永遠存續下去,絕不能執著於大坂城。”
“……”
“此外,你方才說民心動搖,無法安撫。民心不安,絕非源於埋填城壕。對此心懷不滿,吵吵鬧鬧的,另有其人,關東看到亂將再起,怎能坐視不理?騷亂之源,非在江戶,而在大坂。你明白嗎?”言罷,家康緊盯一重。
青木一重無法平靜,他一度蒼白的臉頰,變得熱辣辣的。世人皆言家康公城府若海,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青木一旦生出這樣的心緒,家康所言便乃強詞奪理。青木甚至以為,在江戶看來,豐臣氏已無再居固若金湯的大坂城的資格,他把家康的話當成了無法接受的侮辱,以為家康所云,女人為衣裳而背棄綱常之說,乃是對澱夫人的譏諷。大坂城乃是澱夫人衣裳之說,世間多有非議。自從去冬講和以來,秀賴就變得畏縮保守,澱夫人卻事事插手。
“這麼說,大御所老早就欲填平所有城濠?人們一旦騷亂,就當刀兵以向?這便是大人的初衷?”
家康吃了一驚,同時深感憤怒與失望。“一重,你真是無畏之人啊!”
“是。在下從踏出大坂,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此非生死的問題。若想安撫民心,手段並非沒有……”
“在下看,便是徹底蕩平大坂城!”
家康怒起:“蕩平城池並非不是手段!唉!城濠沒了,城牆沒了,如此一來,戰事也就沒了,所以啊,百姓也就不必慌亂了。”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亦只能苦笑,“但,若把豐臣氏和城池一起蕩平,卻非家康本意。我的意思,乃是寧可踏平城池,也不可令豐臣氏敗亡。你想過這些嗎?”
“未想過!”一重斷然答道。他想,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妥協——一我也有自尊,既然把性命都豁出去了,還有何可懼?
兩廂之意,已是愈去愈遠。
一重憤怒地瞪大眼睛,“大人的話,在下會原封不動轉與修理大人。豈止總城濠,大人怕從一開始就想連城剷平!”
當一重平靜下來時,發現家康已然恢復了那悵然若失的老人面容,也不再聽他言語。片刻,家康憮然對一旁的侍女道:“傳永井直勝來,招待大坂使者,然後打發他回去。”
此時的一重,竟生起大獲全勝的感覺,便昂首挺胸去了。
家康把青木一重打發出去,甚至連回贈一柄短刀都覺得可惜——如此大坂!如此不識時務!戰事已難避免。沉重之感壓在心頭,他連話都懶得說了。
青木一重剛退下去不久,板倉勝重再次送來急報,說京都的流言已鋪天蓋地。真是雪上加霜!此前還只是說關東的大軍可能捲土重來,此次卻完全顛倒過來,說大坂軍隊馬上就要攻入京都,大開殺戒。勝重極力闢謠,以定人心。可流言越傳越兇,驚恐萬狀的百姓紛紛逃遁到了鞍馬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