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遍地都是胡枝子花的熊邸,使者大概擔心禮數有差,特意整了整衣領。來到書院,他和波太郎相對而坐:“芥川東馬前來拜訪!”傲慢地報上姓名之後,他便絮絮叨叨說起自家主公下野守是如何牽念波太郎。“我家主公英明勝過先主,受到這樣一代明主的掛念,先生必深感榮幸。”他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告訴波太郎,下野守想要邀請他到城內賞菊。
波太郎毫無表情,道:“請轉告下野大人,斯時在下剛巧有事,還請另擇良辰。”
使者瞪犬眼睛。雖說波太郎可免交年賦,但同樣是水野的領民。他竟敢拒絕城主的邀請,實讓使者難以置信。“我甚是意外。我家主公特意囑咐,並派在下前來。如果先生拒絕,便是失禮。請先生務必將約定推掉!”
波太郎冷冷說道:“那麼,推掉先前的約定便不是失禮嗎?”
“這因人而異。現在邀請你的可是城主。”
“那麼我便對人說,這是城主的命令,還請原諒。”波太郎擊掌叫來神女,對使者微微一笑。“準備派出使者,就說水野大人下令取消十五日的祭祀。”他旋又平靜地說道:“派使者前往古渡的織田彈正信秀大人和安祥城的三郎五郎信廣大人處。”
“啊?”使者遽然變色。“啊,不,等等!”
他叫住正要退下的神女,“與你約定之人,是彈正大人父子?”
波太郎避開對方的視線,看著院中的胡枝子花。妹妹於國的身影浮現在眼前。剛才他接到訊息,說神志不清的於國生下了一個孩子。想到這裡,他突然開始厭煩自己——對區區使者挖苦諷刺以示對信元的怨恨,心胸未免過於狹窄了。波太郎遂看了看臉色蒼白的使者,笑道:“要是因為下野守大人的命令而對織田父子爽約,下野守大人恐怕會有麻煩。下野守大人吩咐在下去,一定有事。好,今日我就跟閣下走一趟。”他回頭看了看神女,淡淡說道:“好了,沒事了。”
下野守的使者先波太郎一步,匆匆回城。
波太郎牽馬走出熊邸,秋色盡收眼底,富士山遙遙可見。藍天白雲,腳邊野菊怒放。戰爭已經持續了一百年……雖然這令人難以置信,但是秋色中,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已是明證。百姓已經開始相信,戰爭不會從這個世上消失。平安朝和奈良朝的太平只能在夢中出現,這個世界永遠充滿苦難。如果說這個世界是苦難的輪迴,那麼生孩子便是一種罪惡,出生於世上更是一種災難。波太郎騎在馬上,不由嘆了一口氣。
在金胎寺的領地內,鳥兒正婉轉歌唱,稻穗沉甸甸地隨風搖晃。武士府邸中的松樹枝繁葉茂,各種小草似乎也在享受生命的快樂。為什麼只有人類在忍受煎熬?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但也不足為奇。天下萬物均須順應自然的規律,而人類卻忘記了自己的生命是上天賦予。他們任意妄為,劃分等級,搶佔土地,殺戮、仇視……人類到底何時才能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呢?想到世間紛亂似永無休止,波太郎又嘆了一口氣。
佛陀斷言,世上有爭執,是因人有慾念,於是他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地位和權力。皇室也是如此,他們用祭祀來表達對自然的敬畏。而這種智慧現在卻被烏雲遮蔽了。人不僅寸土必爭,而且將生來平等的眾人變為家臣什役,牢牢掌控在手中。這個世界上有親屬,有主從,草木、山河、鳥獸會分主從嗎……正想到這裡,幾名持槍的武士擋在了波太郎面前,“下馬!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
波太郎這才驚覺自己已到了刈谷城的正門。從這裡穿過二道城和三道城到達本城,有近十町的距離。水野忠政在時,這裡不用下馬。下野守開始狂妄自大了。把萬民看作珍貝的仁德已被武功取代。但很多人還自以為能從中得到好處,爭相追隨。
波太郎下了馬,把韁繩扔給對方,悠然解開袴帶,對著護城河撒尿。家臣們從來沒見過這樣大膽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下野守信元在新建的大書院接待了波太郎。信元已經微微發胖,言語和眼神鋒芒稍斂。
“波太郎啊,你可是一點兒都沒變啊。莫非有長生不老之妙方?”他眯著眼睛,裝出一副甚是掛念的樣子,然後支開了身邊的人,“展眼已是三年,時間真如白駒過隙。”
“是啊。”
“當年常前去叨擾你,到現在還想念於國。”
波太郎沒有回答,單是看著新隔扇上青翠的芒草。
“不知是誰曾經說過,秋天人們容易產生懷念之情。我想起了你,想和你一同賞菊……可是聽說你已經與人有約,真令人無奈。”下野守繼續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