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倒回去,重新再盛。喬小腳氣得心直往上蹦,飯勉強往下嚥,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又不好和孩子計較。如此一來,喬小腳伸筷夾菜都得小心,總要悄悄地瞅一眼鐵磊,再捎帶著瞅瞅富連聲,深怕弄出點什麼出格的動靜。看見鐵磊的飯碗空了,她不計前嫌地討好說:“再添碗吧?”富鐵磊不開面,重重地擱下筷子道:“飽了。”她難免背後抱怨,說自己賤得還不如童養媳。富連聲不高興了,說你以為你是誰呀?原來你不也是做小的麼?
鐵磊真是塊鐵,不想給喬小腳任何緩和的機會。做父親的也難,就找兒子交流,相當鄭重其事。鐵磊的理由充分,說家裡窮得這樣了,添一張嘴還活不活了?再說瞧她那出打扮,咱家能養得起麼?鐵磊的觀點叫富連聲大為震驚,他不相信兒子能獨立思考到這一層面,言談太大人氣了,他猶豫了動搖了。感情這東西一旦斷裂,想修補都難,何況本來就沒有基礎。喬小腳徹底失望了,所有的期待不過是一場空而已,出路只有一個:知難而退。該說的話都說了,除了傷心還是傷心,傷心無比又走投無路,女人哭紅了眼睛,為全家做了一鍋小米乾飯。這一次鐵媛終於有了飯嘎巴團,緊緊攥在手裡,蹦蹦跳跳跑出門外。分手飯難以下嚥,富連聲和喬小腳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時無話,而窗外的麻雀卻沒心沒肺地嘰喳個沒完。鐵磊心知肚明,不管不顧地吃了個飽,一副天塌與否和己無關的模樣。
這是一種怎樣的難堪和傷感啊?富連聲特地去了連家雜貨鋪,委婉地告知了媒人,連老闆女人不高興,姻緣失敗於牽線人來說也算失落。喬小腳最終又回了猛虎亮,富連聲領著閨女去送的。
喬家大老婆連聲斥責,老大的不情願:“你們這叫啥事啊,娶也是你退也是你!”滿口黃蓮苦在心,富連聲滿肚子憋屈,好話說了一大堆,還賠了一張綿羊票子才算了事。一百塊錢哪,夠買大半年的口糧了,富連聲心頭疼得顫了又顫,僅有的一點情分到此煙消雲散。許多年後鐵媛仍記得,喬小腳又哭了,將她抱了又抱,親了又親。
在這個夏日的黃昏,富連聲知道,他一生中最後的愛情無奈地隨風而逝了。喬小腳蒼白的面孔一片冰冷,眼神像孤寂的夜空裡低垂的星。富連聲低語道:“嫁個莊稼人吧,一世太平。”
富連聲不認為兒子有如此頭腦,釜底抽薪絕對是大人的招法,是計謀更是圈套。他把滿腔的鬱悶都記在趙家大院帳上,斷定此事必定和姐姐姐夫有關。他追問兒子把錢都弄哪兒去了,鐵磊說送給大姑了。富連聲恨不起來姐姐,自然而然地恨透了趙前。
遭受感情打擊的富連聲,身心俱疲,再生出走之意。本來想保密的,把兒女丟給姐姐,一走了之。可是吃晚飯時,他出神地看著閨女鐵媛竟至淚眼婆娑。鐵磊天生的鬼精靈,約莫不是好事,藉著撒尿的工夫去了趙家大院。趙金氏立馬趕到,問:“你還想跑?”
事已至此,富連聲無法隱瞞,點點頭,“我不能在老虎窩窩囊死。”
姐姐說:“你死不死不算啥,倆孩子咋辦?”
富連聲瞄著姐姐半晌,說:“歸你了。”
“你想得美,別指望我,我自己還一大窩呢。”趙金氏的嘴巴夠冷。
弟弟說:“你是孩子的親姑。”
姐姐說:“我可姓趙,你姓啥?!”
弟弟說:“你們姓趙的家財萬貫,不差倆孩子吃飯。”
姐姐說得極難聽:“羊肉貼補不上狗肉!”
弟弟說:“我要是硬走呢?”
姐姐說:“那現在你就走,房子倒出來。”
弟弟大為吃驚,問:“啥?”
趙金氏指著鐵磊兄妹,說:“叫他倆睡到街上去!凍死餓死!”
姐弟倆的聲音越來越高,鐵媛哇地哭出聲來。富連聲軟了,喟然長嘆道:“唉,我這輩子啊,就拿這倆孩子沒辦法。”
趙金氏不依不饒,說:“誰讓你生了人家,生得起就得養得起!”
無可奈何中,富連聲反覆琢磨起兒子來,奇怪鐵磊怎麼總是和他作對呢?但是他不恨兒子,把怨氣都重複記在趙家大院上了。富連聲何等聰明,懷疑姐姐家中定有特別的隱情。姐夫傲慢,但是目光相遇時,眼睛裡總有躲的意思,不能不讓他疑心。富連聲決計查一查,訪一訪。想到這裡,他就放下了出走的念頭。富連聲分析,知道三十年前情況的也許就是那個呂氏了,便和兒子去了南溝,如今鐵磊受姑姑之命,幾乎寸步不離父親。
第三十一章(5)
郭佔元和呂氏對趙東家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