嗽。岳父病得不輕,隔段時間,趙前就去大疙瘩抓藥。他從不去壽生堂,不喜歡張先生的高傲,他只去德合隆,一來二去的,就和戴先生熟絡起來。
中藥慢火煎熬,屋裡屋外都是苦澀的草藥味道。岳母不糊塗,對女兒女婿說:“老頭子要完了。”
關裡家還是沒有動靜,趙前擺不脫那份牽掛,惦記給哥嫂捎去的那封信。他第一次寫家信,也是唯一的一次,攤開紙卻不知如何下筆,寫了個開頭就止住了。他去找牟先生,說:“別之乎者也的,寫出俺的心裡話就行。”牟先生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奇*書網收集整理,小心翼翼地吹乾墨跡,套了封皮。趙前讚歎:“還得是讀書人哩。”信裡面描述了七八年來的情況,強調日子過得挺好,有房子有地,希望哥嫂來安頓生活,還特意寫明他家住老虎窩的南溝。總之,殷殷之情甚切,許多年以後,牟先生的讀信聲依然在耳。可是直到上凍了,仍不見哥嫂的回信。面對著場院裡的大豆高粱,趙前笑不起來,打短工的夥計們暗自嘀咕:“東家這是咋的了?”
二閨女趙冰花尚未滿月,老金死了,據說是死於肺癆。得知翠兒又生個閨女,病危中的老金連連搖頭,他肚子鼓鼓的,臉色一派蠟黃,大口大口地喘息。戴先生很夠朋友,專程從大疙瘩趕來。戴先生衝老金微笑,不慌不忙地號脈下藥。臨別時拉過趙前說:“男怕穿靴,女怕戴帽,三腫三消,準備鐵鍬啊。”
趙前一驚,忙問:“您的意思是……?”
戴先生搖頭,道:“你看腳腫的?準備後事吧。”
老金嚥氣前,拉著女婿的手直喘:“這麼遭罪,我也活夠了,”停了好半天又說:“就是想首志啊。”金首志一走多年,杳無音信,老金想得厲害。此刻,他的手只能握住女婿,狠狠地抓住,不願鬆開。趙前感覺到,岳父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
第三章(4)
落雪紛紛,籠罩了南溝,嘰嘰喳喳的麻雀聚集在房前屋後,見有人來便忽地飛向四面八方。老金的棺材是佟大麻子做的,他是老虎窩的首任木匠。上好的紅松板材外面刷著紅漆,畫些稀奇古怪的圖畫和題語,給人恍若隔世之感。從這一刻起,二十六歲的趙前開始理解何謂大夢一場。送葬人不算少了,老虎窩一帶的家家都來了代表。這些天,牟先生和王德發一直沒離開趙家,忙前忙後地幫忙。牟先生提著棉袍在雪窩子裡尋了好幾個時辰,找了塊風水寶地。而趙前深引為遺憾的是,老虎窩尚無喇叭匠,沒能為老金僱上一班鼓樂。在女人的哭
聲裡,靈柩起程了。凍土地堅硬如石,板結的黑土塊壘起了墳堆,在白雪的背景裡格外醒目。趙前眯縫起眼睛,默默看樹林外渾然一色的山巒,內心陡生淒涼寂寥之感。
送走十里八村的親友,天放晴了。整個冬天,趙家都顯得死氣沉沉的,趙前不再去老虎窩街裡閒扯了,每天陪岳母坐上一陣子。翠兒接連生閨女,丈母孃為此耿耿於懷,好像責任在她似的,唸叨:“下回就是小子了。”不覺之間,人常陷入恍惚:“首志首志,你也該回來了吧?”
年關臨近,侄子趙成運來了。他衣衫單薄,站在面前,叫趙前呆了又呆。趙成運十七歲,恰好是趙前闖關東的年紀,一看眉眼嘴角就知是趙家苗裔。趙前的心情愈發惡劣,大哥已經死了,嫂子改嫁。大哥是被德國人開槍打死的,死於教堂阻工事件。外面是漫天的大雪,如鵝毛般飛舞,開門關門時會有零星的幾片吹進屋裡,馬上就融化了。趙前坐在炕上,靜靜地聽侄子講,悶頭抽菸。趙成運還太不習慣盤腿坐炕,火炕燙得他不時欠欠屁股。
難過的日子好過的年,年貨還是要辦的。趙前帶上侄子去大疙瘩,夥計馬二毛趕馬爬犁。在趙成運眼裡,馬二毛的形象很有趣,頭頂帶有耳扇的氈帽頭,一件大襟黑褂子棉襖,年歲不大,卻滿臉刻著粗細不勻的皺紋,張嘴閉口就是濃重的山東腔。一天到晚老是吭哧吭哧的,總有擤不完的鼻涕。
如今,大疙瘩的街市已有幾百戶人家了,比老虎窩熱鬧一些。有小孩在燃放爆竹,“啪”的一聲,在半空中炸開了縷縷藍色的硝煙。街市的房子間距很遠,家家都有個院套,院子裡拴牛馬毛驢,一律口噴哈氣,披一身雪白的霜花,而牲畜糞便則像朵朵黃豔的花朵綻放。他們三人先去了四海全糧棧,賣掉一車大豆。趁著卸車的工夫,趙前去德合隆小坐片刻,送些豆腐粉條之類禮物,算是登門酬謝。在戴先生處吃過午飯,逛街採買。當趙前買下成匹的布、綢緞時,趙成運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想不到叔叔這樣闊綽。趙前心裡高興,瞥了眼侄子身上鬆垮的棉袍,說年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