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黨接過話茬,說:“葛隱騫女士提到董憲章很有本事,我認為是一種奉承,是場面上說的話。前幾天去拜訪我的導師,他老人家笑我是‘洋人’,我說我是‘養人’和‘羊人’。我在拉美的時候聽過了這麼一回事,有一隻美洲虎在公園裡圈養久了,便想逃離,終於有一天衝出籠子,躲過了搜尋的部隊,來到了無人發現的地方,美洲虎溜達遊蕩,自由極了,可是時間久了,肚子會餓,在這曠無人煙的地方那裡覓食?一天可以,二天可以,三天以後等死,想來想去還是公園裡好,有人餵食,供人看一下又何妨,得出個結論是要尊嚴就沒肉吃,要肉就沒尊嚴。這美洲虎想回公園,終因體力不行,餓死在荒野。自己的肉還會被其他動物分食乾淨。我呂政黨,我的夫人白露露、董憲章、吳光懷都是六二年生的屬虎動物,兇猛一類。屬虎的天性就是肉食動物。肉食動物剛吃肉還不行,還要放野,放野的結果不是被餓死就是被獵人打死 ,困在籠子裡供人欣賞可能還不至於那麼快死亡,我就是自願歸順的老虎,也叫‘養人’。此外,我又把自己叫作‘羊人’,羊是最馴服的,其實讀書人都是屬羊的,羊是靠人放養的,放養人就是你的主,你當多大的官,命運始終被人掣肘著,亡羊補牢,對羊絕不是好事情,堵了窟窿,防止了狼的侵犯,可羊長大後卻難逃放養人煮食的命運。所以,我又是‘羊人’。”說到這裡,大家黯然無言,呂政黨概括說:“一個人的本事有多大,這只是自作多情罷了。”
吳光懷說:“我們所處的社會是折騰時代、投機時代、兌現時代,我認為最確切的叫法是契約時代。契約化的時代不期而至。人的一生,職業是契約的,官位是契約的,家庭是契約的,連婚姻也是契約的,有的是自已簽訂,有的是別人在你生下來便為你簽訂,儘管有的人不敢正視間或無可奈何。人和人之間,只是一張白紙黑字的契約在維繫著某種情結、緣份、僱傭關係,表現為法律、道德、宗教 、巫術的驅使頤指。我們中的很多人信奉禮教,以躋身官場而區分三五不等,以附庸風雅而變得四六不痞。我年輕時接受的教育是,我們中國人的良苦用心在於認定人生下來是善的,之所以會惡,是因為經不住惡的利誘。而西方國家的人卻堅定地認為人生下來是惡的,之所以會善,是因為接受了善的教化。相反,一旦出現秩序紊亂,我們中國人在毫無證據的‘懷疑’中先扣一頂‘嫌疑人’的帽子,假定已經犯罪,去羈押、去審訊、去逼供、去銬打,叫你求生不成求死不得,如有證據採信,那是歪打正著,實在弄錯物件,放人還不行嗎?說不定還會有人稱呼包公轉世菩薩顯靈明鏡高懸。就算碰上敢於較真的冤家,不過打發幾個冤獄費,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西方國家的人不是這樣的,他們在沒有證據的‘懷疑’中打死也不敢給人扣上‘嫌疑人’的帽子,只會按照司法程式,預先假定沒有犯罪,只有在偵查到足以指控犯罪的證據時,透過司法程式,給人定罪。這一點避免了司法的隨意。看的多了,我常常想,人的命運是由官吏操縱的,那些豪華轎車下來端坐主席臺上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的掌權派,光亮的服飾下是否也藏著頑症痼疾,間或紅腫潰爛、流膿滴血。”
吳光懷沒說完,白露露說:“看不出來,自命不凡的老夫子也有傷感的時候,談起不熟行的司法,談起不入道的官僚來了。我問你,你是葛隱騫的導師,還是葛隱騫是你的導師,申請重新認證。”吳光懷說:“透過與葛隱騫的接觸,使我懂得了生存的意義。”白露露說:“哎呀,看不出來,葛隱騫改變了吳光懷的生活。”
葛隱騫說:“生存的意義在哪?我是說不上來。早些時候,我以一個法制報特約記者的身份目睹了一起死刑案件的執行。死囚是一個大學畢業三年的青年教師,因為一次不經意的頂撞,遭到‘威信掃地’的校長記恨,接著是全體教師對他的‘鄙視’與‘不屑’,沒有人再跟他搭言。他很孤獨,想方設法逃離這遠隔都市的山區中學去南下打工,然而校長有言在先:‘我要讓他留在手下,過上一種生不如死的日子。’沒有人敢接納這位後生,他的努力付之東流。在一個秋日的黃昏,喝下兩斤白燒的後生用那把內蒙古籍大學同窗贈送的紀念刀,鋒利地刺向校長的頭顱,接著鋒利地砍向校長的身段,頓時地上成為一堆爛肉。行刑那天,死囚被五花大綁推出看守所,押上執行囚車,頭戴國徽大蓋帽的武警手持衝鋒槍對準死囚背部,‘砰、砰’兩聲脆響的彈粒蹦出之後,負罪的死魂走向不歸的遠途。我至今難以釋懷,那是一個白皮嫩肉後生,全村就出了這麼一個大學生,才24歲吧,就象剛出窯的粗坯,還沒塗上彩釉成瓷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