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向別的官兒出首,鬧出事來,越說越是聲色俱厲,要嚇
得吳之榮從此不敢再提此事。他可不知吳之榮所以做到知府,
全是為了舉告浙江湖州莊廷鑨所修的《明史》中使用明朝正
朔,又有對清朝不敬的詞句。挑起文字獄以幹求功名富貴,原
是此人的拿手好戲。
這次吳之榮找到顧炎武、查伊璜等人詩文中的把柄,喜
不自勝,以為天賜福祿,又可連升三級,那知欽差大人竟會
說出這番話來。他零時之間,全身冷汗直淋,心想:“我那樁
《明史》案子,是警拜大人親手經辦的。鰲拜大人給皇上革職
重處,看來皇上的性子確是和鰲拜大人完全不同,這一次可
真糟糕之極了。”康熙如何擒拿鰲拜,說來不大光彩,眾大臣
揣摩上意,官場中極少有人談及,吳之榮官卑職小,又在外
地州縣居官,不知他生平唯一的知音鰲拜大人,便是死於眼
前這位韋大人之手,否則的話,更加要魂飛魄散了。
韋小寶見他面如土色,簌簌發抖,心中暗喜,問道:“讀
完了嗎?”吳之榮道:“這首詩,還……還……還有一半。”韋
小寶道:“下面怎麼說?”吳之榮戰戰兢兢的讀道:
“黃河已清人不待,沉沉水府留光彩。忽見奇書出世間,
又驚胡騎滿江山。天知世道將反覆,故出此書示臣鵠。三十
餘年再見之,同心同調復同時。陸公已向厓門死,信國捐軀
赴燕市。昔日吟詩弔古人,幽篁落木愁山鬼。嗚呼,蒲黃之
輩何其多!所南見此當如何?”
他讀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敢插言解說了,好容易讀完,
書頁上已滴滿了汗水。
韋小寶笑道:“這詩也沒有甚麼,講的是甚麼山鬼,甚麼
黃臉婆,倒也有趣。”吳之榮道:“回大人:詩中的‘蒲黃’兩
字,是指宋朝投降元朝做大官的蒲壽庚和黃萬石,那是譏刺
漢人做大清官吏的。”韋小寶臉一沉,厲聲道:“我說黃臉婆,
就是黃臉婆。你老婆的臉很黃麼?為甚麼有人做詩取笑黃臉
婆,要你看不過?”
吳之榮退了一步,雙手發抖,拍的一聲,詩集落地,說
道:“是,是。卑職該死。”
韋小寶乘機發作,喝道:“好大的膽子!我恭誦皇上聖諭,
開導於你。你小小的官兒,竟敢對我摔東西,發脾氣!你瞧
不起皇上聖諭,那不是造反麼?”
咕咚一聲,吳之榮雙膝跪地,連連磕頭,說道:“大……
大人饒命,饒……饒了小人的胡塗。”韋小寶冷笑道:“你向
我摔東西,發脾氣,那也罷了,最多不過是個侮慢欽差的罪
名,重則殺頭,輕則充軍,那倒是小事……”吳之榮一聽比
充軍殺頭還有更厲害的,越加磕頭如搗蒜,說道:“大人寬宏
大量,小……小……小的知罪了。”韋小寶喝道:“你瞧不起
皇上的聖諭,那還了得?你家中老婆、小姨、兒子、女兒、丈
母、姑母、丫頭、姘頭,一古腦兒都拉出去砍了。”吳之榮全
身篩糠般發抖,牙齒相擊,格格作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韋小寶見嚇得他夠了,喝問:“那顧炎武在甚麼地方?”吳
之榮顫聲道:“回……回大人……他……他……他是在……”
牙齒咬破了舌頭,話也說不清楚了,過了好一會,才戰戰兢
兢的道:“卑職大膽,將顧炎武和那姓查的,還……還有一個
姓呂的,都……都扣押在府衙門裡。”韋小寶道:“你拷問過
沒有?他們說了些甚麼?”
吳榮之道:“卑職只是隨便問幾句口供,他三人甚麼也不
肯招。”韋小寶道:“他們當真甚麼也沒說?”吳之榮道:“沒
……沒有。只不過……只不過在那姓查的身邊,搜出了一封
書信,卻是干係很大。大人請看。”從身邊摸出一個布包,打
了開來,裡面是一封信,雙手呈上。韋小寶不接,問道:“又
是些甚麼詩、甚麼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