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也一起拿著小鐵夾子,把秋衣碎布片拆成棉紗。
白東京廠裡早停了產,他就天天忙著和白老四拉車送醬油,郝玉蘭知道他顧家,吃飯總是把稠的先盛給他。他吃罷飯見大家都在忙著拆棉紗,就一屁股坐在裝著棉紗的麻包上說:“你們猜我在小東門城牆上見啥了?這麼大個的高射炮!聽人說,東郊工聯的造反派要打搪瓷廠呢!”白東京瞪大眼睛比劃著,唯恐誰不相信。
“中啦,別胡吹啦!拉了幾百斤油跑一天還有勁吹牛,快去洗洗睡吧。”白老四丟下碗終於站起來,步履艱難地進了裡屋。郝玉蘭也跟了進去,他跑一天回來腿腳就腫得老高,她總要給他揉搓一陣才行。白蓮花也趕緊端盆熱水說:“媽,你歇會吧,我給我爸搓腿。”白老四臉上掛了些笑容說:“大閨女就是孝順,真是俺的貼心小棉襖!”話音剛落,外邊三個女兒不答應了,一窩蜂擁進裡屋,拔鬍子的拔鬍子、胳肢他的胳肢他,差點把洗腳盆弄翻。偏小女兒白牡丹還要問:“你說,我們三個是不是不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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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長安 第四章(16)
白老四邊掙扎邊笑著說:“唉,當初要是不生這最小的三個閨女,說不定日子就好過了!”白老四一直是沉默寡言不愛說笑的,好像他的笑容隨著孩子們一個個降生也一點點失去了。倒是近兩年,他偶爾也會和孩子們開玩笑了,郝玉蘭認為這是白老四真老了的緣故。
白東京說得還真沒錯,到了晚上小東門城牆上果然打起來了。“劈劈啪啪”的槍聲響了兩個多鐘頭,中間夾著人們的吆喝聲,嚇得郝玉蘭聲音都變了:“快進屋,關好門誰也不許出去!——又是哪兩個派在鬥呢?”白蓮花和妹妹們坐在閣樓上,她在銀川見過放槍,讓全家人不要脫衣服。白老四說:“沒那麼邪乎!當年國民黨、日本兵厲害不厲害?咱不是照樣好好的?該死不得活。這槍是造反派打搪瓷廠呢,咱又不是當權派,工聯和工總司鬥跟咱老百姓有啥關係?”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檢查了門窗,平時這都是郝玉蘭的事情。白東京和白西京偷偷爬上閣樓,把氣窗的罩子拿掉看外邊打炮,白梅花剛說媽不讓看,白西京就小聲說:“說不定等會兒一炮打過來咱都死了,你不想在死前看看到底是咋打的槍?”幾個女孩嚇得不敢再說了,白蓮花罵道:“死西京,在這兒沒名堂地嚇人!別怕,大姐在銀川也見過武鬥打槍,沒事。”大家都被外邊的槍聲吸引住了,白牡丹突然小聲叫起來:“看,多漂亮!從那邊打過來的那麼亮呢。”
飛舞的子彈在夜空中劃出長長的金色尾光,小東門城牆被偶然的亮光照出輪廓,不像白天那麼破舊卻顯得異常耀眼輝煌。突然,“轟隆”一聲響,白槐花隨之哭起來,白蓮花忙把氣窗關好,招呼大家不要再呆在閣樓上了。
第二天,白東京回來告訴大家,昨天晚上果然是造反派在打搪瓷廠,因為他白天從那裡過時,見到搪瓷廠大門和牆壁上被打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眼,有一截兒牆頭都被掀掉了。白梅花見他得意就說:“你有啥張的?又不是你打的,咱家昨天也被子彈打過去了,看,子彈打的洞還是我發現的呢。”白東京順了她手指的地方看,在氣窗旁邊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彈孔。
白東京不當事地逗她說:“那算啥?我前天還見人家從城河裡撈上這麼大的鐵箱子哩,說不定裝的全是子彈。”白梅花接不上來了,卻不甘心地嚷她哥吹牛皮,郝玉蘭說:“你哥沒胡說,現在城河裡還真能撈出點想不來的東西!”
因為怕把成分定太重,有人趁天黑往城河裡扔值錢的東西,城河裡常能撈出羊皮襖、手錶、黃金、現金,就有人躲起來偷偷看著,再檢舉給工作組,還真揪出不少有問題的人。
尚勤路住的窮人多,馮家早讓紅衛兵抄得沒遍數了,七八個紅衛兵小將聽人反映富農張俊兩口子半夜往下水道里扔錢,馬上熱血沸騰跑他家挖這對壞分子。
張俊可憐巴巴連說不可能,紅衛兵定著臉說:“你再別裝清白咧!你說反映的人看錯咧?人家說的鐵板釘釘子,就是你這個壞分子。”張俊知道他們想起媳婦上次說“糊溏雞屎”的話,不敢再吭氣了。兩個女紅衛兵拿著十幾米長的竹篦在下水道里捅,又用細鐵絲彎成鉤,費了很大的勁掏出十幾根筷子,一堆破線繩,泛著讓人噁心的臭味,錢卻一毛也沒掏上來,汙水把她倆的黃軍衣也弄髒了,黑布鞋上濺滿了臭水。院裡的人圍過來看,聽說要從下水道找錢,有些發愣,誰也沒敢多說一個字。
幾個男紅衛兵在張俊的屋裡找罪證,他媳婦見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不由得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