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你廠的事俺不懂。可是人好人壞不是誰說就算的,你大伯的事牽連著你,人家都看你的表現哩,不管陳書記是不是裝的,他哥就是資本家呀,你得和大家一樣革命哩!——你在廠裡沒事吧?”長安搖搖頭她才鬆了口氣。
批鬥會快開始了,長安順著人群擁進大車間,工案上沒有一個布箱,車間的中間早騰得乾乾淨淨,高音喇叭發出“嘶嘶啦啦”的電聲。俊翔上來給他肩上一拍,王主任來後,他明顯對長安客氣了。俊翔洗得發白的綠軍裝下面套著棉衣鼓鼓的,攔腰紮了條軍用皮帶顯得很精幹,臉膛閃著紅光。國強舉起俊翔的胳膊說:“長安你看,工聯委員會的袖標,俊翔呆會兒要給驢日下的陳書記坐飛機呢。”
王主任在臺上英武地揮了一下手,批鬥會現在開始。長安和大家一起萬分激動地齊聲唱起來:“讓我們向著早晨的太陽,敬祝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歌聲完後會場一片寂靜,王主任環視大家喊:“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陳廣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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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長安 第四章(9)
頓時響起一片口號聲:“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文化大革命萬歲!”長安也跟著大聲地喊,覺得身上充滿了力量。大家“嘩嘩”翻開紅寶書開始念起了《毛主席語錄》。讀了幾節,王主任又一揮手,立刻押上幾個頭戴尖紙帽的牛鬼蛇神、走資派。陳書記低頭躬背第一個被推上來,廠裡的錢會計緊跟其後,後邊跟了幾個壞分子。
陳書記被幾個紅衛兵向後高高拉起雙手,腦袋卻深深壓了下去幾乎挨著了地面,脖子上用細鐵絲掛著沉甸甸的大木箱,歪歪扭扭的“走資派陳廣仁”幾個字上打的大叉淌著鮮紅的墨水,血一樣讓人頭皮發麻。長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心在“咚咚”地跳。有人問陳書記話,他答了一句,押他的人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背上,陳書記慘叫著趴在地上,有人小聲說:“八成骨頭折了!”旁邊有人哆嗦了一下,長安才發現江小小不知啥時候坐在自己身邊。
她小聲說,踢人的是方俊翔!
陳書記的呻吟聲透過高音喇叭傳到每一個角落,長安看見細鐵絲全勒進了肉裡。他憋得通紅的臉上是麻木的,凍僵的鼻子上有兩條清鼻涕長長掛著。
“承認你是反革命反社會主義不?”王主任喝問。
“沒有。我啥壞事也沒幹過,沒有反革命!”聲音很低但字字清楚,全廠人震驚了。還沒人這麼張狂敢和紅衛兵對陣!
“你這是死不認罪!”說話的人亢奮得聲音都在抖。
“打倒走資派陳廣仁!”
“陳廣仁必須老實交代!……”
口號從四面響起,長安不知如何是好,大腦一片空白。俊翔和另一個紅峰小將又上前抓住了陳書記的手,這一次真要給他坐飛機�了……�長安不記得批鬥會是怎樣結束的,只覺得背上有些發涼。
長安再見陳書記是在公判大會上,他五花大綁地被紅衛兵們拉到臺上,長安不禁吸了口涼氣——他從沒見過誰老得這麼快。半個月時間,陳書記頭髮全白了,鬆弛的臉上幾條深刻的皺紋,使他的頭更像一枚核桃。他佝僂的背讓人確信,上次方俊翔真把他的腰踢斷了。
工聯的紅峰戰士依然問他上次的話,他卻低著頭啥也不說了。公安局的人宣讀了對他的判決,他被判了十年,罪名是“反革命”。
柒
白蓮花在銀川的工廠是保密性的軍工廠,“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造反派就進廠了,說廠長是寧夏最大的“反革命保皇派”。廠裡的職工不答應了,說老廠長是跟毛主席打過仗的功臣,咋能“反革命”?中央的廠子不由地方管,不許造反派進廠。官司鬧到中央,於是就有解放軍來“支左”,每天把守在嚴格保密的軍工品車間四周,任外邊你說你反動、我說我革命鬧翻天,解放軍只管看守保密車間。
白蓮花寫信給家裡說“五·四”這天她入團了,可開會時一個宿舍的秦桂英說她工作時積極,回了宿舍就不愛勞動了。還是西安老鄉哩,居然在會上點我的名字批評我,再不把她當朋友了。
郝玉蘭聽白梅花唸完信說:“給她寫信讓她好好表現,改改她聽不得人說意見的毛病,俺們居委會也得聽人家批評哩。”她知道白蓮花心強面子薄,怕她聽不得人家的意見。
白蓮花接了回信給長安寫信:“俺媽真進步了。她咋知道我聽不進人家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