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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百宋一廛所藏,北宋小字本公羊春秋何氏注”一行,下注“千里題”三字。尚秋道:“這是誰的藏本?”潘尚書道:“是我新近從琉璃廠翰文齋一個老書估叫老安的手裡買的。”子珮道:“老安的東西嗎?那價錢必然可觀了。”龔尚書道:“也不過三百金罷了。”別人聽了也還沒什麼奇,菶如不覺暗暗吐舌,想這麼一本破書,肯出如此巨價,真是書呆子了。尚秋又將那書看了幾遍,裡頭有兩個圖章:一個是“蕘圃過眼”,還有一個“曾藏汪閬源家”六字。尚秋道:“既然蕘翁的藏本,怎麼又有汪氏圖印呢?”那蒼黑臉的米筱亭忙介面道:“本來蕘翁的遺書,後來都歸汪氏的。汪氏中落,又流落出來,於是經史都歸了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子集都歸了聊城楊氏海源閣。這書或者常熟瞿氏遺失的,也未可知。我曾經在瞿氏校過書,聽瞿氏子孫說,長髮亂時,曾失去舊書兩櫥哩。”劍雲道:“筱亭這話不差,就是百宋一廛最有名的孤本《竇氏聯珠集》,也從瞿氏流落出來,現在常熟趙氏了。”尚秋道:“兩位的學問,真了不得!弟前日從闈墨中拜讀了大著,劍雲兄於公羊學,更為精邃,可否叨教叨教?”劍雲道:“哪裡敢說精邃!不過兄弟常有個僻見,看著這部《春秋》,是我夫子一生經濟學問的大結果,起先夫子的學問,本來是從周的主義,所以說‘鬱郁乎文哉,我從周’。直到自衛返魯,他的學問卻大變了。他曉得周朝的制度,都是一班天子、諸侯、大夫定的,迴護著自己,欺壓平民,於是一變而為‘民為貴’的主義,要自己制禮作樂起來。所以又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改制變法,顯然可見。又著了這部《春秋》,言外見得凡做了一個人,都有干涉國家政事的權柄,不能逞著一班貴族,任意胡為的,自己先做個榜樣,褒的褒,貶的貶,儼然天子刑賞的分兒。其實這刑賞的職分,原是百姓的,從來倒置慣了。夫子就拿這部《春秋》去翻了過來罷了。孟夫子說過‘《春秋》,天子之事也’。這句還是依著俗見說的。要照愚見說,簡直道:”《春秋》,凡民之天職也。‘這才是夫子做《春秋》的真命脈哩!當時做了這書,就傳給了小弟子公羊高。學說一布,那些天子諸侯的威權,頓時減了好些;小民之勢力,忽然增高了。天子諸侯哪裡甘心,就紛紛議論起來,所以孟子又有’知我罪我‘的話。不過夫子雖有了這個學說,卻是紙上空談,不能實行。倒是現在歐洲各國,民權大張,國勢蒸蒸日上,可見夫子《春秋》的宗旨是不差的了。可惜我們中國,沒有人把我夫子的公羊學說實行出來。“尚秋聽罷咋舌道:”真是石破天驚的怪論!“筱亭笑著道:”尚秋兄,別聽他這種胡說,我看他弄了好幾年公羊學,行什麼大事業出來?也不過騙個舉人,與兄弟一樣。什麼’公羊私羊‘,跟從前弄鹹、同墨卷的,有何兩樣心腸?就是大公羊家漢朝董仲舒,目不窺園,圖什麼呢?也不過為著天人三策,要博取一個廷對第一罷了。“菶如聽了劍雲的話正不舒服,忽聽筱亭這論,大中下懷道:”筱亭兄的話,倒是近情著理。我看今日的典禮,只有姜、米兩公應該是祭的,真所謂知恩不忘本了。“龔和甫聽了,縐著眉不語。八瀛衝口說道:”菶如,你不懂這些,你別開口罷!“回頭就向尚秋、筱亭道:”劍雲這段議論,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私見。上回有一個四川名士,姓繆,號寄坪的來見,他也有這說。他說:“孔子反魯以前,是《周禮》的學問,叫做古學;反魯以後,是《王制》的學問,是今學。弟子中在前傳授的,變了古學一派;晚年傳授的,變了今學一派。六經裡頭,所以制度禮樂,有互相違背,絕然不同處。後儒牽強附會,費盡心思,不知都是古今學不分明的緣故。你想古學是純乎遵王主義,今學是全乎改制變法主義,東西背馳,哪裡合得攏來呢?’你們聽這番議論,不是與劍雲的議論,倒不謀而合的。英雄所見略同,可見這裡頭是有這麼一個道理,不盡荒唐的!”龔尚書道:“繆寄坪的著作,聽見已刻了出來。我還聽說現在廣東南海縣,有個姓唐的,名猶輝,號叫做什麼常肅,就竊取了寄坪的緒論,變本加厲,說六經全是劉歆的偽書哩!這種議論,才算奇闢。劍雲的論《公羊》,正當的狠,也要聞而卻走,真是少見多怪了!”菶如聽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暗暗挖苦他,倒弄得大大沒趣。忽聽一陣腳步聲,幾個管家說道:“黎大人到!”就見黎公穿著半新不舊的袍褂,手捋著短鬚,搖搖擺擺進來,嚷道:“來遲了,你們別見怪呀!”看見姜、米兩人,就笑道:“你們也在這裡,我來的很巧了。”潘尚書笑道:“怎樣著,貴門生不在這裡,你就來得不巧了?”石農道:“再別提門生了。如今門生收不得了,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