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門口引了進來。
這裡也許算是大明朝當時最大的絲綢織造作坊了。一眼望去,一丈寬的織機,橫著就排了六架,中間還有一條能供兩個人並排通行的通道;沿通道走到底,一排排過去竟排著二十行織機。每架織機都在織著不同顏色的絲帛,機織聲此起彼伏。
那中年人引著楊金水一行從通道的這端向那端走去。
“像現在這樣織,每天能出多少匹?”由於織機聲大,楊金水那提高了的嗓門顯得更加尖利。
“現在是十二個時辰換兩班織。”中年人也大聲回道,“一張機每天能織六尺。”
“天天這樣織,這樣的作坊一年撐死了也就八千匹?”楊金水又尖聲問道。
中年人:“是。我二十五個作坊,就這樣織,每年也到不了二十萬。”
說話間,一行人向通道的那一頭走去。
浙江總督署簽押房
“我不會走,也不能走。”譚綸望著坐在那裡的胡宗憲說,“真到了朝廷要追究的那天,我譚綸在,就沒有你胡汝貞的罪。”
“唉!”胡宗憲一聲長嘆,“都十年過去了,你譚綸還是沒有長進。我也不知道裕王爺怎麼會如此看重你。”
譚綸一怔,接著也不無負氣地說:“你是說我還沒有學到‘為官三思’那一套?”
胡宗憲定定地望著他,良久,才慢慢說道:“你說的是‘思危、思退、思變’那一套?”
譚綸不接言,也是定定地望著他。
胡宗憲:“那我就告訴你,我胡宗憲沒有退路,也沒有什麼可變。”
譚綸這才接言:“那我這次本不該來。”
“是不該來。”胡宗憲這句話幾乎是一字一頓說出來的。
譚綸先是一愕,接著臉上顯出了一種複雜的失落:“看起來,還是他們知人。”
胡宗憲:“你說的是裕王身邊那幾個人?那我就直言吧,他們也不過高談闊論,書生而已!”
譚綸一股氣冒了上來。
“聽我說完。”胡宗憲緊接著說道,“這一次你譚綸來,我這樣做了,你譚綸不來,我也會這樣做,你譚綸明天走了,我胡宗憲還會這樣做!因此,用不著你譚綸來勸我怎樣做,更談不上事後要你譚綸來替我頂罪!”
譚綸又愕了,定定地望著胡宗憲的目光中露出了迷惘。
胡宗憲不再看他,自顧說道:“朝野都知道,我是嚴閣老提攜的人。千秋萬代以後,史書上我胡宗憲還會是嚴閣老的人。可你譚綸,還有朝裡那些清流為什麼還會看重我?就因為我胡某在大事上從來是上不誤國,下不誤民。我的老家給我豎了三座牌坊,我都五十多了,活到七十也就再熬過十幾年,我不會讓老家人把我的牌坊拆了!”
譚綸震了一下。
胡宗憲:“你們都自以為知人,自以為知勢,可又有幾個真知人、真知勢?就說眼下由改稻為桑這個國策引起的大勢吧,那麼多人想利用這個機會兼併田地,浙江立刻就會有將近一半的人沒了田地。那麼多沒田地的百姓聚在這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今年不反,明年不反,後年,再後年必反!到時候外有倭寇,內有反民,第一個罪人就會是我胡宗憲,千秋萬代我的罪名就會釘死在浙江!就這一點,你來與不來,我都不會讓他們這樣幹。你來無論是想勸我,還是想幫我,都只有一個後果,把大勢攪砸了!”
譚綸懵在那裡,許久才道:“你說明白些……”
胡宗憲:“當初你譚綸不來,我還可以向嚴閣老進言,也可以向皇上上奏疏說明事由,我可以慢慢做,比方把今年要將一半的稻田改種桑苗的方案,改成分三年做完。事緩則圓,大勢尚有轉圜的餘地。”說到這裡,他拿起案上的那個批迴的奏本亮了一下,“因為你來了,我胡宗憲說的話就是這個結果,因為我成了黨爭之人!從上到下都把我看成了黨爭之人,你們想要我做的事我還能做下去嗎?那樣我要還能做下去,年初朝廷議這個國策的時候,他們早就阻住了,就不會讓這個國策落到浙江!”
譚綸沉默了,兩眼望著地面。
胡宗憲把那個奏本又慢慢放回案面:“現在不只我說的話上面不會聽了,我想在浙江做的事只怕也不會讓我做了。”
浙江沈一石作坊客廳
楊金水一行又被那個中年人領到了這裡。
這個客廳大概也算是當時蘇杭一帶最大的客廳之一了。北牆上方隔著一張鑲大理石面的紫檀木茶几,兩邊各擺著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東西兩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