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聖明!”這一聲倒是海瑞說出來的。
玉熙宮精舍
黃錦還沒有回,陳洪又被嘉靖支出去了,精舍裡就剩下徐階陪著嘉靖。
“徐閣老。”嘉靖靠在床頭,這一聲喚得十分傷情。
“臣在。”徐階深情地連忙答著,站了起來。
嘉靖望著他,目光中全然沒有了平時那種深寒,透出的是尋找理解的孤獨:“朕御極這麼多年,這麼多錯處,平時你們怎麼就沒有一個人敢於奏諫?”
徐階:“皇上自有皇上的難處,天下無不是的君父,臣等但盡本分去做就是,怎能諉過於君上。”
嘉靖:“那麼多委屈,那麼多艱難,你們是怎麼做過來的?”
徐階的眼睛又溼了:“一個敬字,一個誠字,但憑這兩個字做去。”
嘉靖:“這是大道理,有時候大道理並不管用。像那個海瑞一樣,說些實在的心裡話吧。”
徐階已然感覺到嘉靖被海瑞這一次極諫,加上疾病纏身,開始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前內心的自省,心裡一陣悲涼,便不再說“大道理”,懇切地回道:“皇上這樣問臣,臣就只好說些不甚恰當的話了。”
嘉靖:“你說。”
徐階:“國朝以孝治天下,天下便是一家。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百兆牛民,就像這一家的子女,皇上就是這一家的父祖。臣等便是中間的媳婦,凡事但按著媳婦的職分去做,能忍則忍,該瞞則瞞,盡力顧著兩頭。實在顧不了,便只好屈了子孫也不能屈了公婆。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嘉靖默然良久:“那個海瑞在疏裡也說過,‘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他諫的是,朕沒有顧好這個家,沒有做好這個君父。可現在明白朕已然老了,重病纏身了,再想振作起來也管不好這個家了。徐階,這幾天朕一直在想,退了位,讓裕王繼位吧。”
“萬萬不可!”徐階撲通跪了下去,“正如海瑞疏中所言‘陛下天質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百廢俱舉,皆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皇上之雄才偉
略天下臣工皆懾服之,今貿然禪位,天下震驚,裕王必然舉止失措,進退皆難。伏望我皇上善養龍體,然後回宮視朝,舉百廢而絕百弊,則我大明粲然中興可望。千秋萬世以後傳之子孫,則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嘉靖動容了,振作著坐直了身子:“徐階。”
徐階:“臣在。”
嘉靖:“李時珍給朕開的藥就在那邊的櫃子裡,黃錦不在,你替朕去熬了。”
徐階:“是。”
第三十八章
裕王府大門外
過了重陽,北邊的樹葉都黃了。裕王府院牆內栽了好些太樹,西風蕭颯,許多樹葉都被吹落到院牆之外、王府門前,落了一層掃了一層,不到一會兒又是滿地落葉,貴客馬上就要到了,不能再掃起灰塵,當值的太監們便只好聚集了人手去撿。人聚如蟻,有些在撿地上的落葉,有些在接空中的落葉,僅這番排場,便可見天家富貴。
“國舅爺他們到了!列隊,列隊!”當值太監的頭大聲嚷道。
撿落葉的太監們立刻在王府門前的大道兩旁排成了兩行。
王府接客的親兵騎著馬在前面開道,後面是兩輛坐人的馬車和一輛載貨的馬車,跟著親兵騎隊向王府門前輾來。
畫外音:“為了趕在冬日前將十萬匹棉布送到遼東與蒙古俺答簽訂和議,緊趕慢趕,高翰文和李奇押著漕船終於在寒露以後霜降以前趕到了京師。在碼頭上將棉布就交割了戶部,便直奔袼王府。國事家事都要在這裡先稟告裕王和王妃。”
裕王府前院
王府的兩道側門都開了,張居正馮保領著一應職事人等都在前院等著,世子愛熱鬧,聽說舅舅從江南來了,也黏著馮保等在這裡,因張居正在旁,心裡雀躍卻不敢鬧騰,被馮保牽著兩隻眼睜得大大的只望著開著的側門,渾身不停地動著,禁不住掐了馮保一把,輕聲問道:“都聽到馬蹄聲了,舅舅他們怎麼還沒進來?”
馮保抱起了他,輕聲說道:“世子爺,咱們閉上眼數十下,他們就進來了。”
“十下沒進來,你就學狗叫。”世子忘了情這一聲說得很大。
張居正的目光望過來了:“世子守禮。”
世子就怕他,立刻閉了嘴,臉色也難看了,暗中又狠狠地掐了馮保一把。
馮保三分疼裝出十分疼,齜牙咧嘴地裝作要把那副面孔轉給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