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隊漸馳漸近了,胡宗憲的親兵隊長領著四騎在前,接著便是胡宗憲,跟著是譚綸,再後面是楊金水,最後面便是胡宗憲的另外八個親兵和楊金水的四個隨從。
到了前門,親兵隊長和所有的親兵還有四個隨從都下馬了。
胡宗憲和譚綸也下馬了,把韁繩一扔,向迎來的賢良祠驛丞等人走去。
只有楊金水還坐在馬上,此時仍在喘氣,兩個隨從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扶了下來,卻依然邁不動腿。後來,在隨從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跟了過來。
那驛丞含著笑陪著胡宗憲走到綠呢大轎前,親自開啟了轎簾。胡宗憲低頭鑽了進去。這座大轎立刻被抬起向城門洞走去。譚綸和親兵隊牽著馬緊跟著也走進了城門洞。
那個迎候的四品太監這時也親自攙著楊金水走到了藍呢大轎前,替他掀開了轎簾。楊金水卻不上轎,握著他的手腕貼近去,低聲問道:“皇上為什麼叫我也來?老祖宗那兒有什麼話?”
那四品太監搖了搖頭:“老祖宗是菩薩,您也知道,漫說是我們,司禮監那幾個頭都從他老人家那兒聽不到一星半點的聖意。”
楊金水茫然了,愣在那裡兀自不上轎。
那四品太監:“楊公公,老祖宗這時正在司禮監等您呢。”
楊金水才猛地一下醒悟了,費勁地貼著那四品太監的手臂鑽進了轎子。
西苑司禮監值房
“乾爹!”人還在門口,楊金水便一聲貼心貼肺的呼喊,邁進門直奔到坐在那裡的呂芳面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
“起來吧。”呂芳的聲音仍然很平和。
楊金水爬了起來,從呂芳身旁的茶几上雙手捧起那個茶碗送了過去,兩眼中露出的那種探詢,如同在等候審判。
呂芳靜靜地坐著,其實過了也沒多久,但楊金水端茶碗的手已在微微發顫。
“你喝了。”呂芳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在楊金水卻如聽綸音,兩眼立刻閃出光來,揭蓋碗時手仍然止不住還有些顫抖,但神情已十分激動,一口將呂芳那碗茶喝了。
喝完茶,楊金水挨著呂芳的腿邊蹲下,為其有輕有重地捶了起來,那張臉無限依戀地抬望著呂芳:“乾爹……四年了……您又見老了……”說到這裡,竟真的哭了起來。
呂芳輕嘆了一聲:“過一天是一天吧。去洗把臉,換身衣裳,我現在就帶你去見皇上。”
楊金水嚇得一顫:“現、現在就見皇上……”
呂芳:“你什麼都沒瞞我,我自然什麼都不會瞞皇上。毀堤淹田的事皇上都知道了。你去,再把詳情細細向他老人家說一遍。”
楊金水依然六神無主:“那兒子這回的罪過……”
呂芳:“你也是為了宮裡好。難得是你不隱瞞,這便是最大的忠。一兩個縣嘛,皇上心裡揣的是九州萬方。”
楊金水:“乾爹……兒子……”
呂芳:“什麼也別說了,準備見皇上吧。”
西苑玉熙宮
名曰見皇上,見是見不著的,楊金水這時跪在大殿和精舍間那道紗幔外,也許是因為洗了臉換了衣,其實更是因為心裡有了底,跪在那裡便顯得端正而肅定。
“嚴世蕃那封信你親眼看見了?”裡面傳來了嘉靖的問話聲。
楊金水:“回主子,奴才親眼看見了。信是寫給鄭泌昌、何茂才的,叫他們乾脆把田給淹了,改稻為桑也就成了。”
“馬寧遠的那份供狀你親眼見了嗎?”裡面又傳來嘉靖的問話聲。
楊金水:“回主子,胡宗憲當時叫奴才和鄭泌昌、何茂才看,奴才和他們倆人都沒有看。”
“你覺得胡宗憲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嘉靖的這句問話宣告顯高了些。
楊金水一凜,不禁望向站在旁邊的呂芳。
呂芳:“有什麼就答什麼。”
“是。”楊金水也提高了聲調,“回主子,奴才覺得胡宗憲這樣做至少有三個心思。”
“哪三個心思?”嘉靖緊接著問。
楊金水:“回主子,第一,胡宗憲肩上的擔子重,倭寇鬧得厲害,他害怕百姓失了土地再一鬧事,內憂加上外患,那個時候他擔不起罪過。第二,裕王府那個譚綸在他身邊,他應該也受了些影響。第三,他對嚴閣老感情還是深的,但對小閣老做的事總是不以為然。”
“呂芳。”嘉靖這時在裡面喚了一聲呂芳。
呂芳連忙掀開紗幔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