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根是金子的麼?”洞仙道:“可不是!你佇瞧那墨麼?”我伸手取那墨時,誰知用力少點,也拿他不動,想來自然也是金子了。便略為看了一看,仍舊放下道:“這一份禮很不輕。”洞仙道:“也不很重。那筆是連筆帽兒四兩一枝(京師人呼筆套為帽),這墨是二十兩一錠,統共是四百兩。”我道:“這又何必。有萬把兩銀子的禮,不會打了票子送去,又輕便,在受禮的人,有了銀子,要甚麼可以置辦甚麼。何必多費工錢做這些假筆墨呢,送進去,就是受下他來,也是沒用的。”洞仙呵呵大笑道:“我看天底下就是你佇最闊,連金子都說是沒用的。”我道:“誰說金子沒用,我說拿金子做成假筆墨,是沒用的罷了。”洞仙道:“那麼你佇又傻了。他用的是金子,並不用假筆墨。我也知道打了票子進去最輕便的,怎奈大人先生不願意擔這個名色,所以才想方做成這東西送去;人家看見,送的是筆墨,很雅的東西,就是受了也取不傷廉。”
我道:“這是一份贄禮,卻送得那麼重!”洞仙道:“凡有所為而送的,無所謂輕重,也和咱們做賣買一般,一分行情一分貨。你還沒知道,去年裡頭大叔生日,閩浙蕭制軍送的禮,還要別緻呢,是三尺來高的一對牡丹花。白玉的花盆,珊瑚碎的泥,且不必說;用了一對白珊瑚作樹,配的是瑪瑙片穿出來的花,蔥綠翡翠作的葉子,都不算數;這兩顆花,統共是十二朵,那花心兒卻是用金絲鑲了金鋼鑽做的,有人估過價,這一對花要抵得九萬銀子。送過這份禮之後,不上半年,那位制軍便調了兩廣總督的缺。最苦是閩漸,最好是兩廣,你想這份禮送得著罷。”我道:“這一份筆墨,又是那一省總督的呢?”洞仙道:“不配,不配!早得很呢!然而近來世界,只要肯應酬,從府道爬到督撫,也用不著幾年工夫。你佇也弄個功名出來幹罷!”我笑道:“好,好!趕明天我捐一個府道,再來託你送筆墨。”說著,大家都笑了。我便和他說了正事,辦妥了,然後回去。
回到家時,恰好遇見車文琴從衙門裡回來,手裡拿了一個大紙包。我便讓他到我這邊坐。他便同我進來,隨意談天。我便說起方才送金筆墨的話。文琴忙問道:“經手的是甚麼人?”我道:“是一個錢鋪的掌櫃,叫做惲洞仙。”文琴道:“這等人倒不可不結識結識。”我笑道:“你也想送禮麼?”文琴道:“我們窮京官不配。然而結識了他,萬一有甚麼人到京裡來走路子,和他拉個皮條,也是好的。”
說話時,桌上翻了茶碗,把他那紙包弄溼了,透了許久,方才覺著。連忙開啟,把裡面一張一張的皮紙抖了開來,原來全是些官照,也有從九的,也有未入流的,也有巡檢的,也有典史的,也有把總的。我不覺詫異道:“那裡弄了這許多官照來?”文琴笑道:“你可要?我可以奉送一張。”我道:“這都填了姓名、三代的,我要他作甚麼。”文琴道:“這個不過是個頑意兒罷了,頂真那姓名做甚麼。”我道:“奇極了!官照怎麼拿來做頑意兒?這又有什麼頑頭呢”文琴道:“你原來不知道,這個雖是官照,卻又是嫖妓的護符。這京城裡面,逛相公是冠冕堂皇的,甚麼王公、貝子、貝勒,都是明目張膽的,不算犯法;惟有妓禁極嚴,也極易鬧事,都老爺查的也最緊。逛窯姐兒的人,倘給都老爺查著了,他不問三七二十一,當街就打;若是個官,就可以免打;但是犯了這件事,做官的照例革職。所以弄出這個頑意兒來,大凡逛窯姐兒的,身邊帶上這麼一張,倘使遇了都老爺,只把這一張東西繳給他,就沒事了。”我道:“為了逛窯姐兒,先捐一個功名,也未免過於張致了。朝廷名器,卻不料拿來如此用法!”文琴道:“誰捐了功名去逛窯姐兒!這東西正是要他來保全功名之用。比方我去逛窯姐兒,被他查著了,誰願意把這好好的功名去幹掉了。我要是不認是個官,他可拉過來就打,那更犯不上了。所以備了這東西在身邊,正是為保全功名之用。”我道:“你弄了這許多來,想是一個老嫖客了。然而未見得每嫖必遇見都老爺的,又何必要辦這許多呢?”文琴道:“這東西可以賣,可以借可以送,我向來是預備幾十張在身邊的。”我道:“賣與送不必說了,這東西有誰來借?”文琴道:“你不知道,這東西不是人人有得預備的。比方我今日請你吃花酒,你沒有這東西,恐怕偶然出事,便不肯到了;我有了這個預備,不就放心了麼。”一面說話時,已把那溼官照一張一張的印幹了,重新包起來。又殷殷的問惲洞仙是那一家錢鋪的掌櫃。我道:“你一定要結識他,我明日可以給你們拉攏。”文琴大喜。到了次日,一早就過來央我同去。我笑道:“你也太忙,不要上衙門麼?”文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