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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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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時,忽聽得門外一聲叱喝。回頭看時,只見兩名勇丁在前開道,跟著一壓馬,馱著一個骨瘦如柴,滿面煙色,幾莖鼠須的人,戴著紅頂花翎。我們便站到門口去看,只見後頭還有五六匹馬,馬上的人,也有藍頂子的,也有晶頂子的。幾匹馬過去後,便是一大隊兵:起先是大旗隊;大旗隊過去,便有一隊扛叉的;扛刀的,扛長矛的;過完這一隊,又是一隊抬槍;抬槍之後,便是洋槍隊。最是這洋槍隊好看:也有長杆子林明敦槍的,也有短杆子毛瑟槍的,有拿槍扛在肩膀上的,有提在手裡的,有上了槍頭刀的,有不曾上槍頭刀的。路旁歇了一擔西瓜,一個兵便拿槍頭刀向一個西瓜戮去,順手便挑起來。那瓜又重,瓜皮又脆,挑起來時,便破開了,豁剌一聲,掉了下來,跌成七八塊。那兵嘴裡說了一句■■。我聽他這一句,是合肥人罵人的村話,方知道是淮軍。隨後來的兵,又學著拿槍頭刀去戮。嚇得那賣西瓜的挑起來要走,可憐沒處好走。我便招手叫他,讓他挑到棧裡避一避,賣瓜的便踉踉蹌蹌挑了進來,已經又被他戮破一個了。賣瓜的進來之後,又見一個老婆子,手裡拿著一個碗,從隔壁雜貨店裡出來,顫巍巍的走過去。不期誤跴了那跌破的西瓜,仰面一交跌倒,手裡那碗便摜了出去打破了。碗裡的醬油潑了出來,那一個兵身上穿的號衣,濺著了一點。那兵便出了隊,抓住那老婆子要打。那老婆子才爬了起來,就被他抓住了,嚇得跪在地下叩頭求饒,還合著掌亂拜;又拿自己衣服,代他拭了那汙點。旁邊又走過幾個人,前去排解,說他年紀大了,又不是有心的,求你大量饒了他罷,那個兵方悻悻的胡亂歸隊去了。這洋槍隊過完之後,還有一個押隊官,戴著硨磲頂子,騎著馬。看他過完之後,我們方進來。大家議論這一隊兵,又不知是從甚麼地方調來的了。此時看大眾情形,大有人心惶惶的樣子。

我想要探聽這件事情的底細,在帳房裡坐到三點多鐘。忽又見街上一對一對往來巡查的兵都沒了,換上了街坊團練勇,也是一對一對的往來巡查,手中卻是拿的單刀藤牌,腰上插了六響手槍。這些團練勇都是土人,吉人多有認識的,便出去問為甚麼調了你們出來,今天到底為了甚麼事。團練勇道:“連我們也不知道,只聽分付查察形跡可疑之人。上半天巡查那些兵,聽說調去保護藩庫了。”我聽了這話,知道是有了強盜的風聲;然而何至於如此的張惶,實在不解。只得仍回房裡,看一回書,覺得煩熱,便到後面露臺上去乘涼。

原來這家名利棧,樓上設了一座倒朝的客廳,作為會客之地。廳前面是一個極開闢的露臺,正對珠江,十分豁目。我走到外面,先有一個人在那裡,手裡拿著水煙筒,坐在一把皮馬靸上,是一個同棧住的客人。他也住了有個把月,相見得面也熟了,彼此便點頭招呼。我看他那舉動,頗似官場中人,便和他談起今天的事,希冀他知道。那客道:“很奇怪!我今天進城上院,走到城門口,那城門官逼著住了轎,把帽盒子開啟看過;又要我出了轎,他要驗轎裡有無夾帶,我不肯,他便拿出令箭來,說是制臺分付的,沒法,只得給他看了,才放進去。到了撫院,又碰了止轅,衙門裡劄了許多兵,如臨大敵。我問了巡捕,才知道兩院昨夜接了一個甚麼洋文電報,便登時張惶起來。至於那電報說些甚麼,便連簽押房的家人也不知道。”

正說話時,有客來拜他,他就在客廳裡會客。我仍在露臺上乘涼。聽見他和那客談的也是這件事,只是聽不甚清楚。談了一會,他的客去了。便出來對我說道:“這件事了不得!剛才我敝友來說起,他知道詳細。那封洋文電報,說的是有人私從香港運了軍火過來,要謀為不軌。已經挖成了隧道,直達萬壽宮底下,裝滿了炸藥,等萬壽那天,闔城官員聚會拜牌時,便要施放。此刻城裡這個風聲傳開來了,萬壽宮就近的一帶居民鋪戶,膽小的都紛紛搬走了。兩院的內眷,都已避到泮塘(地名)一個鄉紳人家去了。”我吃了一驚道:“明天就是二十六了,這還了得!”那客道:“明天行禮,已經改在制臺衙門了。”

正是:如火如荼,軍容何盛;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未知這件事鬧得起來與否,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