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蓮放下手頭的活計,自個淨了手,洗過臉,走進內房,見眾人都圍著一團,四位陪堂姑娘,一位端著銅臉盆,一位提著粉盒鏡,一位端著一碗清水,一位拉著兩股麻線,要替景花開臉,她就是不肯,慵懶在太師椅上,滿臉淚痕。玉蓮見勢也不敢聲張,只向姑母耳語。範氏擺擺手:“罷了,家風敗落如此,還要什麼祖宗!我不知前世造了什麼孽,竟然遇上這麼個對手!”
玉蓮內心惶恐,忙退了出來,拿不定主意,遂同周大姐和桂秀姐耳語。周大姐面有難色:“三從四德,忠孝禮義是古訓,從來沒有聽說過可以桃代李呢!”桂秀心直口快:“那又有什麼呢?當年我從圳頭嫁過來,夫婿病得不輕,還是以姑代兄同我拜了堂!”景芳從牛欄裡回來,剛好碰上:“什麼一鼓殿裡賣糖?我聽不懂你們說的是什麼?”玉蓮一把拖過去,把方才商量的事說了。她笑了笑說:“自己的祖宗呢,難道我這條白牛精,還會跑過去抄他朱家的金鑾殿不成?”大家聽了愕然。玉蓮私下嘀咕:“洪家孃舅盛半仙可靈哩,莫非她命中註定與朱家有孽債?”景芳卻不以為然,忙問玉林要了內房的匙鑰,提了桶熱水,在西院裡薰香抹浴,穿戴整齊,過來代景花祀祭列祖列宗了事。
按時下格調,上轎宴要先茶後酒,眾跑堂走馬燈似穿梭席間,把一杯杯香茶,糕點用朱漆托盤供上各桌,第一套是甜點,有雙喜糕,雞子糕,連環糕,荔子酥,取“喜結(雞)連理(荔)”的彩頭;第二套吃一雙紅雞子,好事成雙,取“吉志”的利市;第三套是吃甜心湯圓,每小碗四隻,取“四世同堂(糖)祥瑞。一般都當場吃了,只有轎伕把剩下來的糕點,雞蛋,湯圓連同自個份子都倒進那隻永遠裝不滿的百家袋,準備帶回家,以喂嗷嗷待哺的眾多家口,在第四套上轎宴舉宴前,賓客們可離席淨手。跑堂及幫手趁機撤換席面,另置酒菜。兩方十響班子,吹奏禮花,清唱婺劇《打金枝》。這時催上轎爆竹升空,鞭炮齊鳴,呈現出一派喜盈盈,鬧融融的祥和景象。
上轎宴在熱烈的氣氛中繼續,景前,景聚、景山、景明等分別向各桌來賓敬了酒,十六道菜的滿漢簡全席已上了十五道,待最後一道壓軸菜“鯉魚跳龍門”上來時,各席才開始划拳,爾後推出功夫硬酒量大的保代副到客席敬酒打通關,誰知客席迎親團裡竟有“藏龍臥虎”,一個輪番就把陰陽街酒場高手維虎打敗,輸拳吃罰酒是各地酒宴上通行規則,他早已被灌得南北不分,人們不得不把水輪師推到客席席面,經過多人較量,才勉強平分秋色,給陰陽街人爭回三分面子,在滿堂歡聲笑語中,閨房內卻轉來了啼哭聲……
姜家倒底有面子,請來了望江樓飪烹大師施良。在眾多的幫手協助下,以精湛的廚藝滿足大家的口福。眼下十六道大菜全部出盤,只有銀耳蓮芯醒酒湯交給徒兒小泥鰍去做,自己坐在高腳凳上,在水缸蓋上留幾碟小菜配酒,自斟自啜起來。周大姐進來打熱水,笑道:“你倒好,讓滿堂的貴客吃鴨腳水,留下體己貨獨享!”“哪裡是體己貨,只不過留下些上不了檯盤的下腳水哩!”施良隨即抽了雙乾淨筷子,挾塊雞肫遞過去:“像你這樣秀氣細理的先生娘未必肯賞臉哩!”周大姐忙護住口鼻:“我是胎裡素,聞不得葷腥,你饒了我吧!”“其實禽畜類的精華無非雞肫、鵝肝,羊項、狗筋,豬舌,我還捨不得讓別人分享哩,可你獨獨吃齋保素的,我倆無緣!”
“都快三十七八的老媽子了,還提孩提時代的事兒麼?”周迎萍漢了口氣說;施良站起來給她打了一銅盆熱水:“新娘肯上轎了?”“不上轎又怎麼樣呢?”周大姐接過水,苦笑一下,她連鳳冠都摔了,也不肯開臉,多虧老張婆那兩片嘴皮,說:“說起來我還是你舅姨,會騙你麼?朱家是當地首富,良田百石,又為你造了金鑾殿似的前廳後堂樓,那女婿貌如潘安,才高八斗,連你家四哥也只配替他磨墨哩,自古親幫親,鄰照鄰,我還忍心把你推進火坑……。婚姻自古以來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事到如今由不得姑娘不嫁了,這是朱家延續香火,榮辱相關的大事,誰妨害了它都要以性命相撲,決不妥協。如果活的抬不回去,死的也要,不然姑娘上不了轎,把丈母孃拖去頂扛,別無決擇!”“就是個理,大約樹叢沿已聞到什麼風息,是有準備而來的,迎親隊裡有的還藏著傢伙哩,你仔細看裹腿裡個個都插著匕首”“樹叢沿本來是由一位武將繁衍起來的,武功了得,陰陽街人那裡是他們的對手?景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最後嘆了口氣:‘也吧,我死也死到他家便了。’竟還吃了一口上轎飯,這不,我端熱水為她洗臉呢……。”
三通起轎火銃放過